他们有江南漕运,将粮饷源源不断地送往他们的地盘,老百姓吃饱了肚子,就会一心一意地和我们对抗。咱们大燕国虽说控制着中原大地,却是久旱无雨,粮食歉收。请问陛下,到秋后这粮饷赋税从何而来?微臣以为,未雨绸缪,陛下应传旨四方,下令节俭粮饷,压缩开支,再从蓟辽各地早早调运粮草,以备急需之用。如今粮荒已成必然之势,赋税不予减免,若将老百姓逼急了,他们会铤而走险,扯旗拉竿子反抗我大燕国。若是那样,咱们不被李唐打败,也得被周围的老百姓遗弃,请陛下三思啊!”
安禄山怔了一会儿,不及回答,礼部尚书阿赛英振臂喊道:“田大人危言耸听,是在威吓陛下吗?岂不闻‘天下雨霁,九州泽国’,春旱秋涝,季节循环。
怎么能说我大燕国的土地上就会绝收,不长庄稼呢?如今老百姓早就厌恶李唐,心向皇上,李唐迟早必完。他们怎么能拉竿子和朝廷作对呢?真是书生之见。”阿赛英的话分明是强词夺理,故意和田承嗣唱对台戏,说大话给安禄山壮胆。
高尚却气愤不过,他对阿赛英道:“蜀犬吠日,比人所见甚稀。吴牛喘月,笑人畏怯过甚。下官虽说不学无术,但却留心世事,你知近日洛阳城里的小娃儿唱什么歌谣吗?”阿赛英盯着他道:“唱什么歌谣?”高尚脑子里突然打了个激灵,自己激怒之下说漏了嘴,这歌谣怎敢说出口。情急下脑子一转,有了。他望着这个胡人尚书冷笑道:“娃儿们唱的是:‘三人跨日双虫鸣,马到芦边草不生。小河断了长流水,哑巴无口也有心。’”阿赛英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道:“高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高尚哂笑道:“礼部学问大,啥话不明白?”
这帮胡人官员哪儿懂得这些隐晦的文字游戏,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高尚的话被另一个人听明白了,他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心里暗道:“这高驴子,不带脏字便骂了阿赛英,那阿蛮子压根就弄不明白。三人跨日双虫鸣,是个‘蠢’字。马到芦边草不生,是个‘驴’字。小河断了长流水,乃是个‘可’字。哑巴无口也有心,乃是个‘恶’字。合起来便是骂人的话,‘蠢驴可恶’。”但是,看高尚刚才的神色,便知儿歌唱的不是这个词,是不便说破的歌谣。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
“皇上,微臣有本要奏。”说话的就是这位四十多岁的瘦子,没有血色的脸上挤着一对小眼睛,宽大的绛色蟒袍裹着一躯瘦长的身体,头上戴一顶紫色拖耳官帽,颌下一把山羊胡子,随着声音一抖一抖地动着。
安禄山一瞧,是他的“左丞相”严庄,也是安禄山当年做节度使的重要幕僚,又是极力撺掇他反叛朝廷、南面称帝的重要谋士,人称“小范增”。此君狡诈机敏,颇有心计,年轻时,多次入京赶考,都名落孙山,他心灰意冷,不再熬灯费油地念之乎者也,遂为有钱人家做塾师,教几个小孩读《三字经》。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到了安禄山的身边,成了他的师爷,为安禄山出谋划策,深得安禄山的信任。
安禄山见是他的首席“重臣”,便问道:“严爱卿,你还有何事要奏啊?”严庄将笏板向上一揖,说道:“启禀皇上,近日驻扎在长安城的‘血刀会’出了事。
以堂主阿木台为首的近四十名杀手,全部死在了平凉城里,他们是我大燕国的精英啊!他们为国杀敌,英勇捐躯,请皇上要明察,追究上司的责任哪!”
安禄山一听,大吃一惊。因为“血刀会”的大部分精英,都是他和侄子安庆满选拔的,本事大小他自是明白,基本上都是江湖一流高手。而近四十名高手全部死在了平凉,他难以置信,忙问道:“严爱卿,此消息可靠吗?是真的还是假的?”严庄道:“请皇上相信,此消息绝对真实可靠。”
安禄山一听大怒,一拍大肚子,想站起来,但他又一想,没人扶他,他是站不起来的,便大声道:“他奶奶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胃口?吃掉了俺的四十名江湖高手?快传阿满。”
严庄继续奏道:“皇上,据说他们是太过轻敌,去平凉追杀唐太子李亨,却中了人家的计,被人家一网打尽,无一生还啊!”
这时,“右丞相”阿史那承庆出班奏道:“请皇上息怒,臣也闻听了此事。
这些‘血刀会’的勇士们,忠心为我大燕国捐躯,实为可惜。但我‘血刀会’会众数百人,请皇上下令让安总管继续从中选拔精英杀手,加以训练,日后好报此仇。”
原来,安禄山反叛后,急忙登基做“皇帝”,下面也就急忙拼凑了一个草台班子——文武百官。安禄山是胡人,他靠八千契丹人起家,手下多是少数民族将领。
汉人以严庄、高尚、田承嗣为首,他们看到奸臣当道,朝廷腐败,便极力鼓动安禄山造反,满心想当开国功臣,享受荣华富贵一生。另外以史思明、安庆绪、安庆满、阿史那承庆、扎猛为首的契丹人、突厥人、回纥人,他们没有文化,过惯了游牧生活,喜欢攻城掠地,抢劫牲畜人口,看不惯汉人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便经常发生矛盾,逐渐形成了两派势力。
今天高尚奏的本,原本就没恶意,但阿赛英听的却是话中有刺。但严庄这一本,明显是砸向胡人阵营的一块“黑砖”。他们明白,严庄明里讲的是追究责任,实际上是要治安庆满的罪。所以,阿史那承庆忙出面替安庆满说话。
“皇太子”安庆绪本是老二,老大死后他才做了伪太子。老大叫安庆宗,娶李亨的女儿为妻,官拜鸿胪卿。安禄山反叛后,玄宗大怒,下令杀掉了安禄山的弟弟吏部侍郎安思顺,还有安庆宗,自己的孙女也成了寡妇。安庆绪二十八九岁,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思谋着自己的事。他身材魁梧,性格阴沉,高大粗壮的身板很像安禄山。他遇事唯唯诺诺,缺少主见,平常显得提心吊胆、胆小怕事。其实,他生性狡诈,性情残忍,这些表面现象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此时,他在考虑老头子死后,他登基做了“皇上”,还得依靠这帮汉人,尤其是严庄,老奸巨猾,机谋深沉,是用得着的人才。要拉拢这班汉人,还要能驾驭住他们,便对他们的钩心斗角置之不理。
这时,安庆满腆着肚皮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目空一切地扫了一眼众人,然后给安禄山行了跪拜礼。安禄山大着嗓门问道:“阿满啊,平凉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安庆满略一躬身,抱拳道:“回皇上,我们探知唐太子李亨在平凉筹粮,就计划把他干掉。谁知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埋伏了人马,骗咱们的人中计。
阿木台失了考虑,率领三十八名杀手追至平凉城,却中了他们的埋伏。本来,中了埋伏也没什么,他们都是江湖高手,照样能杀出来。谁知道李亨他们却是精心策划、张网以待,里面也有不少高手。咱们进去的人遭到了他们天罗地网地围堵,经过血战,咱们的人没有一个投降的,全部战死,为皇帝捐躯,为大燕国捐躯了!”
说着,安庆满擦了一下眼睛,不无仇恨地道:“此仇不报,非丈夫也!皇上,微臣又重新挑选了一些江湖人才,重组长安‘血刀会’,一定要提着李亨的人头来见陛下。”
安庆满说得慷慨激昂。安禄山点了点肥大的脑袋,用手摸着肚皮道:
“好,好,好啊!阿满,这次要小心。不光要李亨的脑袋,还要我那干爹李隆基的脑袋。”
他感觉坐的时间有点长,身子不能支持,便伸腰打了个哈欠。谁知屁股一抬,嘣出了几个响屁,完全没有了“皇帝”的尊严,全然是一副青皮光棍流氓相。
安禄山自嘲地一笑,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这两年皇帝当得太乏人,不骑马老坐轿,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他娘的,平时缺乏锻炼,连路也走不动了。当年我老安骑马跨刀走天下,何人不羡慕我?那年皇帝老儿召见我,问我的肚子里装的都是啥,为什么那么大?我老安道是装的一颗忠于皇帝陛下的‘红心’,还有一片热情。他又问我的脑袋为什么比别人的大?我装傻作憨地指着脑袋说,这里面除了皇上的训谕外,再就是满脑袋的高粱花子。皇上一听哈哈大笑,夸我憨厚老实,忠心纯正。谁想到是你们大伙儿硬叫咱反叛大唐,扶我当上了‘大燕皇帝’。当就当吧,皇帝轮流坐,转眼到我家。我是诸事如意,顺水顺路。只是我那干妈贵妃娘娘,几次想要对她下手……唉!”
安禄山突然感觉失了口,便把话语一转,叹了口气道:“唉,听说李老儿逃往四川途中,被众军胁迫,赐死了我那干妈贵妃娘娘。多么美丽动人的娘们儿,咱老安却是没福消受哪!”
说到这儿,他暗暗伤神,又想起了杨贵妃的往事。那一年,他到京城长安去给皇上祝寿,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明宫,吃着美味可口的佳肴,欣赏着贵妃娘娘的舞姿,听着仙乐般的《霓裳羽衣曲》,他感到快乐无比,有些乐不思蜀。
他心里暗暗盘算,这样的神仙生活你李老儿不能独享,咱老安得想法子把你弄下去,咱来享受。从那时候起,他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暗暗谋划。他认准了一个道儿,皇上对杨贵妃宠幸无比,只要靠上了杨贵妃和杨国忠,权力和地位、兵马和地盘都不在话下。时机一到,这大唐的江山便唾手可得。于是,他从范阳搜刮了无数奇珍异宝,孝敬给杨贵妃、杨国忠,还有贵妃的几个姐姐——秦国夫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她们的欲望他都尽量满足。
地上的宝物搜刮殆尽,他又想到了地下的墓葬。他身兼四镇节度使,所管辖的地域辽阔,正是春秋战国时燕国、赵国、晋国的土地,地下坟墓无数,埋藏的宝物更多。他设了一个“掘墓使”的官位,派他的掌印记事孔致贤兼任,专心掘墓盗宝。
有一次在宴席中,玄宗让杨贵妃和他以兄妹相称。那时,杨贵妃只有二十四岁,他已快五十岁。听到皇上如此说,他喜出望外,激动地趴在地上连称不敢,但为了讨好杨贵妃,他声称要认杨贵妃做干妈。贵妃看他憨厚夯笨、脑满肠肥的模样,甚是滑稽好笑,便逗他道:“我的儿,你给娘翻几个跟斗,让娘乐呵乐呵吧!”他二话没说,头触地,屁股朝天翻起了跟斗。谁知他肚皮太大,身体太重,翻了几次都没成功,硬是嘣出几个响屁来,把全场的人都乐坏了。
贵妃更是笑岔了气,静养了好几天。
他为了达到目的,便安心地在长安住了下来,每天驿马不绝,往返于长安、范阳,传递着他的命令和计划。他的队伍越来越大,占的地盘越来越多,担任的职权越来越重,他也就加速了政变叛乱的计划。
地下的宝物确实不少。孔致贤在晋文公的墓室里挖到了一对玉马,晶莹剔透,惟妙惟肖,是周朝后期的作品,真是价值连城啊!他命人把玉马送到了长安,安禄山一见之下,也是爱不释手,但他为了叛乱大计,便把这对国宝送给了杨贵妃。贵妃把它摆在桌上,整日观看,非常喜爱。一日,杨国忠看到了这对宝贝,那神骏非凡的姿态,晶莹剔透的碧玉,令杨国忠眼红心跳,恨不得据为己有。当他得知是安禄山孝敬的宝贝,便开口向他索要。安禄山说是只此一对,别无他余。杨国忠不依,逼他再去寻找。安禄山早就憎恶杨国忠贪得无厌,更瞧不起他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便推说世间只此一对,无处可寻。
杨国忠因此便怀恨在心,处处找安禄山的毛病,常常给他使坏。有一次安禄山正赴皇上的宴会,杨国忠命人将茅厕的一块木板抽去,换成一块薄板。他知道安禄山闹肚子,老上厕所且身子重,准得掉入茅坑。果然,安禄山酒足饭饱之后,感觉内急,便慌忙登厕,不想乐极生悲,落入粪坑内,熏得快死。幸亏有两个宦官陪在厕外,喊来一队内卫军,才将他捞了出来,但他浑身遭粪水浸泡,擦洗了大半天仍是臭味不退。
腊月将尽,元旦前夕,皇上在含元殿举行庆典,明令表彰一批文臣武将,安禄山也在表彰之列。朝会散罢,他兴冲冲地捧着皇上赐给的奖品——三彩陶马,出大明宫回本府。大明宫门前有一块上马石,供文武大臣上马踩脚用。
安禄山刚蹬到石头上,上马石便倒了,安禄山从上边摔了下来,半天爬不起来。神骏非凡的陶马也摔断了两条腿,令他心疼不已。凡此种种,安禄山气愤至极,恨不得杀了杨国忠这个小人,但他不敢又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子有朝一日再报此仇。不久他告别了玄宗和贵妃,回到了范阳老巢,加紧了他的叛乱步伐。自此以后,杨国忠对他找茬始终没有断过。
又过了几年,玄宗倦于政事,朝中一切事情都交与杨国忠处理。他借此机会,向安禄山发了一道手令:解除他兼职的河北、河南、山东节度使职务,只保留范阳节度使,兵马裁减至一万人。安禄山正愁找不到出兵的借口,这岂不是正中下怀?
老百姓对杨国忠早就深恶痛绝,恨死他了,这一点严庄明白,他给安禄山出主意,打起了“清君侧,讨国忠”的旗号,开始向朝廷发难。老百姓早就痛恨朝廷,更恨杨国忠。一时间,人们不明真相,以为安禄山真的是想清除掉杨国忠,便积极响应他、支持他。到他建立了“大燕国”,称孤道寡地做起了“皇帝”,人们方才明白过来。
安禄山想到贵妃已死,自己的眼病时常发作,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也觉黯然神伤。他坐在那里呆呆地一言不发,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回过神来。他把蒲扇大的手一挥道:“你们大家还有没有其他事?没事,你们就退下吧!”旁边的一个宦官高声喊道:“退朝!”
下边的文武大臣听得目瞪口呆,又见他呆坐在那儿出神,半天不吭气。
严庄轻轻地摇了摇头,高尚撇了撇嘴,田承嗣暗自偷着笑。此时,安庆绪厌恶地咽了口口水,贪婪地望着那堆落在龙椅上的“肥肉”,暗自盘算着从哪个地方捅刀子比较容易杀死这个混蛋老子。
这正是:老子不臣儿效法,欲坐龙椅须暗杀。
可叹老安糊涂蛋,叛乱大唐为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