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七区之首,位于不祥之地北面的望天原,乃是望天原人类势力的泛指。
对一个外来者来说,想要细分这些势力,就不得不先弄清楚望天原的地势。而想要弄清楚地势,最恰当的视角自然是俯视。
只要当空一瞰,就可知这望天原以壁刃山为界,分南北两部。
且说壁刃山,本身为一座延绵数十里的崖岭。其南侧是飞鸟难栖的镜壁,高约百丈;北部则是低缓的丘壑,一直绵延到望天原外围的青松岭。
其它不提,就这南北高低差无形中契合了统治者的需求,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王宫。
王宫落成后,散居各地的人们纷纷集聚到壁刃山南部,群居形成族群。一段时间的优胜劣汰后,站稳脚跟的三大势力尊王为臣,也就有了王城的雏形。此后百年,王城拓宽疆域,便有了七区的建制。
七区成型后不久,王宫突然下诏:凡七区子民,同居不祥之地。
为何取这么一个违和的名字,民众间自然议论纷纷。也就因为这番议论,牵扯出一个惊天秘闻:不祥之地的第一批人从何而来?
王宫起初对这件秘闻下了禁口令,后来实在遮掩不住,只好公示于王城:王宫由仙人所建,不祥之地由仙人命名,自然第一批人就是仙人。
对当时的民众来说,哪里明白仙人是什么概念,便暗中猜测王城有所隐瞒。眼看民怨积压日深,王宫便连夜召来三大势力商议对策。
翌日,一向成规的王城变得喧嚣起来;再一日,整个不祥之地开始沸腾。
只因:仙人就要降临了。
……
带来的是震撼,带走的是敬羡,至于留下的便是希望了。
时至今日,那一天过去了多久,两千年?三千年?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祥之地的人们终于明白:原来人可以如此强大!人生,疑惑、诉求、意义,都在那里,只要你足够勇敢。
王城旧事,斯人已逝。
追忆难为,活在当下。
且说此时摆在宁仁面前的是一条贯穿王城的青石长道,此道又称觐王路,攀上镜壁,直通王宫。
“混账东西,长点心!有些路不是你能走的。”说这话的是一直缠在孙芸左右的少年校将,名叫任重。
宁仁被他呵斥后,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更加认真地望着长道的远端。入眼处,在各式坊市的“夹道”下,宽幅达三丈的青石长道蜿蜒直上,没入白岩磨成的镜壁,最终止于那座威严的庭宇。
如任重所说,王城子民虽已高人一等,但也不会随意踏上觐王路。反过来说,这觐王路就如同壁刃山一般,将望天原南部强行分隔,仅在间距三十丈的觐王亭处可来往穿行。
宁仁看得出神,不想任重再次抱怨道:“我任重堂堂诛妖卫校军,居然沦落到护送一个无名小卒,这要是传回家里,还不得被笑死!”
“诛妖卫?那是什么?”宁仁猛然回头,兴趣盎然的样子,
任重不防宁仁这一问,下意识答道:“诛妖卫,那可是仙人所设的队伍,职责……咦!不对,我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你是什么身份!”
在宁仁看来,这锦衣银甲的任重与自己年岁不差,行止间多多少少有些纨绔作风,及不上孙芸威姿的万一,如此看来,那诛妖卫也不过如此。
眼见一身褴褛的宁仁再次沉默,还毫无顾忌地盯着自己看,任重自觉受了蔑视,心头顿时无名火起。
“混账东西,再看小爷就把你眼珠子剜了。”
两人年岁相差不多,所以宁仁即便知道对方家势背景很深,但也忍不住怒目相对,可正准备反斥几句时,一个满带讥讽的声音响起。
“哟!这谁呀!不是任五少爷么!听说前段时间哭着闹着拜到了孙大小姐的帐下,现在怎么样了?我可听说孙芸这妮子野性得很,怕是很难搞到手吧!”说话之人乃是一锦衣华袍青年,此刻环拥着一名袒胸露乳的艳丽女子,身后还跟有几名谄媚的小厮。
他这话一出口,周遭民众顷刻自觉地避开,然后躲在坊里坊间指指点点。
宁仁不明所以,还待与任重理论一番,却发现对方已面红耳赤盯向一边,略显宽大的氅衣下的身子瑟瑟发抖。
“混账东西,再敢胡言乱语,辱了孙副统威名,我就和你势不两立。”
宁仁循声望去,那华袍青年一脸春色,举止轻浮,一看就是骄奢淫逸之徒,倒不负混账东西这个名头。只是再一想到任重先前用它来斥责自己,就满心恶寒,瞧向对方的眼神便莫名的多了几分敌意。
“哎哟!这就生气了啊!若是我说我也对那妮子有兴趣,并且随时可以让家里安排这桩婚事,那任五少爷还不得杀了我啊!”
挑衅升级,让宁仁激怒之下的手缓缓搭上腰间的刃鞘。
“付少强,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孙副统不是你这种浪荡哥配得上的,更不是你那张臭嘴可以辱没的。”
名叫付少强的华袍青年一听这话,似乎也怒了,一把撇下女子,口中更是秽语不断,大有和任重计较到底的架势。
同时,宁仁听到周遭围观的民众窃窃私语着一些不相关联的词汇:“王城,卫王营,禁兵戈……”
眼看任重按捺不住,就要掣出佩刀,宁仁忽然警醒:付少强在刻意激怒任重。遂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任重就要退出刀锋的手。
任重自然不防宁仁这一手,随即怒面吼道:“混账东西,是不是想死在他前面啊!”
宁仁无奈苦笑,但手里却加了股劲,硬是让任重无法挣脱。
付少强见宁仁出手阻扰,眉目紧蹙,回头小声向小厮们问了几句,随后一脸轻蔑。
“哪里冒出来的杂碎,王城可不是你待的地方,还不给小爷退下!”
任重虽然容易头脑发热,但也不是傻子,经由付少强说出王城二字,霎时一身冷汗,那紧握刀柄的手自然松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宁仁一眼,嘀咕着说了声:“谢了!”
宁仁看出任重已冷静下来,便配合着松开了手,但出于对付少强的敌意,他还是小声提醒道:“那人在激你出手!”
任重点了点头,再看向付少强时,眼中寒意更深。
付少强心知刚才自己说漏了嘴,懊恼之余又向身后的小厮示意,之后目光就盯在宁仁身上。
这些伎俩早在流民街上用烂了,宁仁一看便知。但他不知任重也曾是一纨绔子弟,所以比他还更快反应过来。
“王城内是严禁私斗的,这付少强没安好心,再不走可就被缠上了。我虽不怕他,但你就要遭罪了。”
宁仁素来自知,且就目前来看,这付少强来头不会小,自己最好还是避开一些。
然而晚了!
且说两名小厮快速穿过觐王亭,毫不遮掩地冲向宁仁。好在任重还算知恩图报,一把将宁仁拉到身后。
“任五少爷,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我家小爷不过是想请这位朋友过去聊聊。”
聊聊?聊什么?想交个朋友?全都是谎言,若真是跟他们过去了,宁仁铁定没好果子吃。想到此节,任重冷笑道:“有什么好聊的!他俩又不熟。”
没完成主家交代的人物,两小厮哪会回去,惹不得任重,对付底细全无的宁仁却是再轻松不过。索性一人一边,绕过任重就来擒宁仁。
避无可避,宁仁只好出手抵挡,却不料任重腰间刀锋半掣,流出一缕森寒的白光。
“尔等当真不知死活,竟敢在王城内当街袭击一名诛妖卫!我现在将你们杀了,付家也不会有半点反应吧!”
两小厮深谙夹缝存活之道,本想着若任重铁了心阻拦,他们也就做做样子得了。不想任重竟说出如此惊人的话,随即面色惨白,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后撤。
宁仁听到任重的话后,本有些抵触随意就被定了出身,但一接触到周遭人群崇敬的眼神后,又觉舒畅了许多。
至于付少强,一脸疑色,目光有些阴沉。
“任重,诛妖卫可都是历经血战的勇士,你混了这么久也不过一个预备营校军。而这小子,连你都不如吧!”
话音落,前一刻还满眼崇敬的人们瞬间变眼,再看宁仁时就像在看一个招摇撞骗的无赖。
这话可让人不乐意了,任重怒目圆瞪,刹那凝聚的怒火还真让付少强心中咯噔一下,言辞再无顾忌:“诛妖卫可不是这样的!这小子胆敢冒充,该当死罪!”
宁仁一听这话,下意识看了看人群,心道不好。
说到底,自己这副模样跟寻常乞儿无异,与传闻中威猛善战的诛妖卫相去甚远,再加上妒忌心作祟,人们很容易就从崇敬转化到嫉恨、怀疑、敌视。
情势的转变,让任重有些傻眼了,好在宁仁始终保持着几分冷静,默默靠近任重,随时准备着拉他逃跑。
“不是这样的!那应该是哪样的?”前言还有些温婉委屈之意,后语却瞬时冷冽刺骨。
觐王亭上,一袭絳红深衣的孙芸踏空而行,步步生莲,直至地面。观其威,冷面如霜;察其容,明艳如莲。
孙芸的从天而降,让场中诸人噤若寒蝉。
“付少强,听说你可以随时安排和我的婚事?”
“哪有!哪有!孙副统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任付少强再大的胆子,此刻也不敢对孙芸有半分不敬。
“哦!原来是我的错啊!”
付少强哪料孙芸来这么一句,顿时汗如雨滴,慌忙辩解道:“副统怎么会有错!没错!没错!啊!错了……”
孙芸显然有意捉弄付少强,再次提高音量:“那我到底错没错啊!”
如此打脸的场景,配上付少强仗着家势欺行霸市的前因,让众人此刻喜闻乐见,但又因为孙芸的存在而不敢放声大笑。
然而!
噗哧一声!
哈哈大笑!
同样是笑,若说前者稍微含蓄一点,那就是宁仁;后者放肆一点,自然是任重。
只是这笑声刚一出口,两人便急忙捂住嘴巴,心道不好。
果然,孙芸目光跟着便扫了过来。盯着任重时,双目如电,不怒自威;可看向宁仁时,神情一展,竟莞尔一笑。
“想不到那丫头竟如此看重你,连祖传之物也赠与你了。”
宁仁愕然,自然听出了孙芸口中的丫头是谁,一时间心绪如潮,起落后只剩疮痍一片。
与宁仁的愕然相仿,任重一脸的不可置信。先是看了看孙芸,然后又指了指宁仁,目光中满是焦虑、怀疑、嫉妒。
“芸姐姐!他!他……”
“让你带他去预备营,你竟然带到这里来了!现在还不滚,是等我找你算账吗?”
在孙芸面前,任重可谓“胆小如鼠”,所以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拉着宁仁跑开了。
只是这背影……旁人看了,不免心想宁仁到底伤害了任重多深……
两小走后,孙芸目光一转。
“自行掌嘴三十!”
“孙副统!少强自知嘴欠,冒犯了您。所以,该有的赔罪礼很快就会送到您的营帐,至于这……就免了吧!”付少强贵为王城三大家族子弟,自然拉不下这个脸面。
孙芸早知付少强必然不会接受这种自贱,进而似笑非笑,缓步走向他。
付少强心生畏惧,随着孙芸的逼近不断后退,至于跟随他的艳女和小厮,也都畏畏缩缩着去留不得。
“你……你想干什么?这是王城,我可是……”
此前的孙芸大有戏弄之意,可一听这话后,寒眉一竖,素手轻抬,霎时无端的轻风聚而成团。肉眼中,孙芸三尺身内絳红如血,地表的青冈石面也突兀地显现出一道道划痕。紧接着锐风声大作,以孙芸双指为中心,狂乱的风流如刀刃疯涌,并最终积聚为一点紫色剑芒。
付少强随即面如死灰,唇齿翕动间身子跟着跪倒在地,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在付少强的哀求过后,卫戍王城的卫王营侍卫终于出现。他们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边,只是事情没闹大,也就由得世家子弟去闹。
可眼下是要死人的节奏啊!
“孙副统,还请您放过付三少爷,他确属冒犯,但也怪属下失职,所以这赔礼也会有卫王营的一份。”
出面的是卫王营巡领,倒也能代表卫王营说话。
然而……
孙芸面无表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音落,那紫色剑芒紫纹潋滟,随时可能祭出。巡领无奈之下拔剑而出,闪身定在付少强身前。
随后,孙芸手指微屈,继而一探,就见那紫色剑芒光华大盛,化作风刃劈向巡领。
巡领不过一武夫,谈何抵挡这般灵法剑技,剑身未横已断。好在孙芸无意伤他,所以只是断剑略表惩戒。
然而付少强就没这么好运了,后知后觉时,左手已被齐臂斩断,还没来得及哀嚎就痛得昏迷。
变化不过须臾之间,一众民众反应过来时,孙芸已飞身停于觐王亭顶端,面北而望。
“出生望族,幼不思,长不进,何用?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废人,免得祸害他人。”
声色如磬,又如暮鼓晨钟,直在王城上空回荡。
片刻后,民众纷纷拜跪。就连那些卫王营侍卫也在巡领的带领下束装以礼,遥望北方,口中齐颂。
“王女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