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难料。
就从宁仁双手箍住施三娘小臂那一刻起,红炎和白芒双双受阻,然后缓缓消退,最终消弭无形。可即便如此,施三娘手腕以下已是血肉全毁,露出灰白的骨节。
目睹这一惨状的洁瑜还没来不及伤悲,那逼近的红炎和白芒突然一个加速,接着没入她的眉心。
作为旁观者,施兰母女及其家仆已经完全失神了,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洁瑜突然动了,田小花才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强压惊惧的施兰抱住田小花的身体,正想劝解几句,却又被田小花眼中的骇然吸引了去。
自那两滴血珠入体后,洁瑜顿觉一松,周身也没了束缚。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详查自身状况了,弄清楚母亲的状况才是要紧事。
“三夫人性命无碍,就是这手……”
得出和宁仁一样的结论后,洁瑜一脸惨白,眼泪滑眶而出。这让宁仁心中一沉,没来由地怨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劝慰的话刚要出口,却惊见洁瑜似乎再次不受控制,身体缓缓离地,最终三丈滞空。其时,她的眉心处光华大作,接着红白两道气雾喷涌而出,并以气罩之形迅速包裹全身。
如此变故,惊得施兰等人慌然退避,差点与闻讯赶来的施长安等人撞上。至于宁仁,半扶着施三娘,根本不敢动作。
再说半空中的洁瑜。
那气罩闭合之后又起变化,红炎其形如凤,白芒如龙,围绕其不断飞旋,其间伴有凤鸣龙吟。齐声后使得高空丛云处风云变色。
与半空中的奇景相对,地面十丈方圆内也是异变丛生。
时至八月,府内的桂花含苞待放,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接着凋零入土,如此已是一个完结。然而当那凋敝的树干再次发芽,生出新枝,长出嫩叶,结出花苞,俨然又是一个开始。
宁仁看着周遭的变化,心中的惊骇不言而喻。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他在众人眼中的称奇程度丝毫不亚于洁瑜。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一个恶奴触碰那堵撑开的红白纹墙后,他先是被烈火焚身,接着冰霜附体,最终清风拂过化为虚无。
如此变化持续了近半刻钟,直到双色合一,化作一只肉眼可辨的灵物。
这灵物形体极似翼鸟,却又有龙头凤尾。它盘旋在洁瑜头顶,后又缓缓降下,最终隐入天灵之中。
洁瑜随后睁眼,与此相伴的是额前眉心处一对双色彩翼浮现,如若天生。此时再看,其貌观之如画,身骨容鸿,哪里还是先前那个凡尘少女。
随着洁瑜的变化,先前撑开的红白纹墙已然消失,但场外众人心有余悸,依然不敢上前一步。
“宁公子,先前洁瑜不能自主,没来得及谢过您的救母之恩,还望不要见怪。”言语过后,洁瑜无暇玉指轻探,藕白皓腕轻挽,便有一簇桂花海将施三娘托起。
宁仁再次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不用!不用!”
洁瑜没再多说什么,缓步移到施三娘身前,再次探出素手,在她失去血肉的臂掌上游走。不多时,那本已废掉的右手如春蚕般破茧而出。
仙术!这就是仙术!
对施府这种富族族人而言,仙人仙迹自然时有耳闻。作为家主,施长安甚至数度观礼登天之礼。对他而言,自己虽然没了希望,但施家终在他的执掌下出了一位仙人。如此一来,他便无愧于祖辈,就算命劫明日降下,他也没有遗憾了。
不过凡事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就拿施兰来说,她是不愿看到这一幕的。然而如今两人已有云泥之差,她又能如何呢。若说恨,也只能恨自己不够努力吧!
旁人的百般滋味暂且不提。
洁瑜在为施三娘施展回春之术后,稍显疲惫。不过最亲的人无碍,这些损耗又算得了什么。接下来,就该向施父禀明一切了。
可她正有此念,脚步尚未踏出,就感应到数道强横气息从北面灌来,可不知为何又在二十里外停了下来。
接着,远空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水火相生,双灵圣脉,天赋仙术,千年来第二灵体。如此惊绝人物,加入诛妖卫岂不大材小用。”
其声虽远却近,转瞬化作流光定于施府十丈高空。仰望之后,却是一白色剑装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面貌方现,身后又是数道光影落定,竟是清一色的仙人。
凡人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地跪拜,唯有三人不同:依着树干半坐的宁仁、平静直视前方的洁瑜、在洁瑜注视下极显挣扎的施长安。
“爹爹,仙人也是人啊!”
一语惊天,在宁仁脑中不住回荡,让他眼中的狂热渐渐消退了下来;更让上空的仙人们面面相觑,随即若有所思,最终释然,就似唤醒了某些早已遗忘的东西一般。
中年男子略一思索,然后大笑。其声仿若雷霆,直击北面,半息后炸出阵阵轰隆。
“此女他日必为双骄,尔等莫要如此短视。”话音落,北面终归平静,但却在他身后诸仙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而宁仁在听到中年男子这话后,下意识地看了看洁瑜,然后望向半空,恰与对方四目相对。
相对无言,很快错开,但中年男子稍后一愣,继而露出无奈的神色。
至于宁仁则是摇了摇头,收束好心神,拉过缎袍遮住已然结疤的伤口,轻松笑道:“恭喜你了,二小姐。”
洁瑜面带微笑,走到宁仁身前,轻声说道:“宁公子,叫我洁瑜就好。”
一语过后,她径直走向亲人并一一道别。而宁仁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刚刚平静的心又乱跳了起来。
其时,施三娘终于醒来,察觉到洁瑜的变化后,禁不住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口中更是呢喃不止。
而洁瑜在与他人招呼完毕后,回到施三娘身边,双目泛泪。
“娘,您和大姐跟我上山好吗?”
施三娘一听这话,笑着摇了摇头:“丫头,娘一直把你当成骄傲,也早知道你一定会有这么一日。至于其它,你这孩子心细,应该明白娘的心思,且别为了这些误了前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娘要守着你爹爹,他虽有不是,但也是娘一生的男人。而你姐姐且不说离不开我,也不能耽误了你。”
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由施三娘这样一说,倒变得悲情了起来。不过想来也是,修行不易,若无所成必然无力下山;就算有成,也是在多少年以后。而凡尘中有命劫笼罩,一来二去,早已是物是人非。所以今日一别后,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别离在即,洁瑜含泪又道:“娘!孩儿一定会苦修仙术,早日下山与您相聚。”
施三娘一听这话,悲喜交加道:“好!好!娘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这边交代完毕,洁瑜再次来到宁仁身前,这次先不说话,只是递给他一件白玉雕纹玉佩。宁仁仔细一看,此玉通透温润,其上一双羽翼栩栩如生。
“宁公子,洁瑜不知如何答谢您,所以还请收下这块玉佩。”
宁仁从未见过如此贵重的物事,哪里敢收,所以急忙推辞。但没想到一旁的施三娘倒是急上了,一把抓起雕纹,然后从宁仁头顶套下。
“宁仁,此物由我祖辈传下,明唤白玉双翼佩。若是平常,就算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能将它赠予你。但既然洁瑜决定了,那一定有她的道理,你就安安心心收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仁再有推辞就有些不知趣了,更何况这是心仪之人所赠,高兴还来不及呢。
“多谢二……洁瑜小姐。”
中年男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口催促道:“我说施丫头,你要这么舍不得这小子,何不就他带上山。”
洁瑜一听这话,眼中一亮,可在注意到宁仁的微妙表情后,又平静了下来。
“宁公子,今后可有打算?若没有,洁瑜建议您去证灵院修习。”
宁仁在中年男子话音落后,确实有过一瞬的欣喜,但随即又想到施三娘刚说过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再者他骨子里也有几分倔强,否则老早就如同其他流浪儿一般被人收养。
摇了摇头,宁仁朗声说道:“我会好好磨炼自己,一定在二十岁之前登上天路。”
两小自顾自地对话,却将众仙人晾在一旁,如此妄为,也是够了。
这不,中年男子飘身落定,粗犷的胡须配上刚毅的面容,好一副豪侠模样。然而接下来的举动却未免有些……
似无赖一般半抱双肘,眉目间流露着孩童特有的稚气。
声色多少有些古怪:“丫头,给个面子咯!这可是我楚敖第一回做接灵使,你不愿即刻上山也就罢了,多少还是搭理我几句呗!还有你啊!小子,那天路又名绝路,攀至尽头者不及千一,你何来自信一定能行?况且你这身体与常人有异,变数更多。”
楚敖一语点破洁瑜心中的疑惑,让她确信今日之变多多少少跟宁仁有关,只是不知他与常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对于修行又有什么影响。
再说宁仁,一直糊涂于前胸的胎记变化,便追问道:“宁仁愚笨,还请楚仙师说得明白一些!”
然而楚敖给了宁仁一记白眼后,又饶有趣味地盯着洁瑜。
洁瑜心思通透,随即向楚敖施了师徒大礼:“烦请师尊为宁仁解惑,弟子愿随后上山。”
果不其然,楚敖霎时眉开眼笑,全然没了应有的仙风道骨。
“你经脉先天破损严重,修行本是妄想。然而此时胸腹局部的脉络已被水火两灵重续,想来是施丫头灵啸所致。可是成就灵脉是有一个修行过程的,而你显然没有。因此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你能否依靠苦修贯通灵脉?还是说你只能等待机遇,让外力助你贯通灵脉?”
楚敖的言语并不复杂,可宁仁却难以理解,或者说不敢相信,一时间只觉苦涩如鲠在喉,吞吐不得。
“师尊定有通脉之能,还请您出手相助。”
谁知楚敖摇了摇头:“修行讲究浑然天成,外力干预太多,难有寸进不说,还容易触发灵噬。”
这番话让宁仁想起昨日驿站中所遇仙人的赠言,两相比较,倒也大同小异。
“彻底没希望了吗?”
“那也不是,你若勤加锻炼,胸腹处的脉络也有可能反塑全身。只是我得提醒你,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
宁仁独力生活这么多年,多经磨难,但也从中明白了人活着需要坚守两点:勤奋、知足。
能走出流民街,能见识仙人的风姿,能相遇洁瑜,这在以前可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啊!那么,自己此刻的不甘心因何而来呢?
况且这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啊!勤奋一点,再勤奋一点,梦想说不定就实现了呢!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实现,可自己毕竟努力过,又有何憾呢!
想通此结,宁仁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多谢楚仙师提点,宁仁必定牢记于心。”
楚敖没有回话,但将宁仁的转变看在眼里,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人,随即望向北方,眼中满是感伤。
“行了,洁瑜小姐,可别让仙师们再等了。您且先行入道,宁仁一定在他日赶上。”
洁瑜盯着他,半响后展颜笑道:“好,我在山上等你。”
古来入山者,一为登天路,二为受接引。前者九死一生,惨烈程度极甚;后者光耀门楣,百里齐颂。施洁瑜得到这么多仙人同来接引,铁定让施家在今日过后名列十大富族之首。所以,对绝大部分施家人而言,与有荣焉。
此刻,人们在欣喜和艳羡中望着天空,望着那渐渐淡去的身影,似乎通过她看到了云层之上的另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