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仁是个比较念旧的人,以至于躺在温软小床上,久久难以入眠。直到下半夜,实在困得不行,才迷迷糊糊闭上双眼。
奈何睡了还没到半个时辰,阁楼竹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兰,这小子很有前途的,搭上他错不了!”
“可是娘啊!这要是被三娘知道了,她一定会告诉爹的!到时候……”
“那个贱货,只因老爷平日敬他三分,就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次要是再被她占了先,那咱娘俩在这施家就没出路了。”
“行吧!兰儿照做便是,想来就是个雏子,费不了多大功夫!”
宁仁紧张地躺着,辨出其中一个声音就是施二娘,另一女子不用说就是她的女儿施兰了。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是假装起夜,惊走两人?还是装睡,任由事态发展?
就在他纠结的功夫,施兰已登上阁楼,到了床边。
宁仁霎时全身紧绷,尽管对方褪去衣衫的声音很轻很轻,但传到他耳中时已响若雷鸣。
紧接着施兰攀上床沿,借着朦胧的月色探向他的身体。可就在手指触及肩膀的那一瞬,宁仁紧绷的心弦突然断了。
“啊!”
“啊!”
宁仁这一声叫得突然,让本就心虚的施兰也受了惊吓,跟着叫出声来。
至于在楼下把风的施二娘一听这声响,就知道今夜已经砸了,情急之下便冲了上去。
“哎呀!我的傻兰儿,你怎么跑洁瑜丫头的院子来了?咦,宁仁!你怎么也在这,老三安排你住这?”
宁仁若是没听到两人先前的苟且对话,此刻说不定还真信了。
他识趣地回避正慌乱穿衣的施兰,然后迷糊着看向施二娘,一愣过后惊讶道:“二夫人?是三夫人让您来看我的么?”
若是在白日,施二娘一定可以看出宁仁的不自然,可此刻……
“咳咳!那倒不是!都怪兰丫头,自家府上也会认错路。”
此时,施兰已收拾妥当,所以宁仁适时带着惊异看向她。月色中,这施兰浓妆艳抹,配上略显环肥的身子不显美感,却多了几分魅惑。
“贪了几杯!贪了几杯!让宁小哥见笑了。娘,我们走吧!别打扰宁小哥休息了。”
这施兰本就是个花丛浪蝶,平日更打理着几门产业,所以平静下来后一番脱词说得面不改色。
两人要走,宁仁自然不留,便知礼地送两人下了竹楼,再目送其转过月门。
这一番折腾过后,宁仁再无睡意,索性躺在亭榭中的条椅上,望着那圆月,脑中突然想到了仙人所赐的清脉丸。按说仙人斗法,凡人受余威波及断无生机,可自己竟然撑了下来,且在服下那枚清脉丸后,身体再无一丝痛苦。
一想到此,宁仁立马拉开上衫,惊然发现前胸正中的那块胎记分外独特。仔细一看,这三寸方圆中依角分布着五枚水滴状的印记,此刻正有红白水滴苏醒一般忽明忽灭。更惊异的是,宁仁发现水滴的每一次明灭都和心跳同一频率。
不用多想,这肯定是因仙人斗法而出现的异状!只是不知,当五枚印记全部苏醒会怎么样?
会成为仙人吗?
次日,院外脚步声渐近。
走在前面的是施三娘,身侧跟着一个袭素白流仙裙的少女。初一看,这少女正值豆蔻年华,行止娴静,颇有清雅之风。两人身后,丫环小月默默跟着。
施二娘走到月门处,一眼望见躺在条椅上的宁仁。
“娘,这才辰时,宁公子昨夜受扰,怕是没休息好,我们还是迟来一些的好!”声色如水,淡雅如兰。
见着了宁仁,施二娘总算轻松了些,回头答非所问道:“洁瑜你可知道,他受过仙人点拨,是这些年中最有希望的一个,要不然田小花也不会这么急迫地送施兰上门。”
施洁瑜没有说出自己灵体已成的喜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忍亲人分离,至于小月说的在她细想过后,断定那只存在于普通门客身上,宁仁并无此虑。
只不过如今来看,隐讯不说的代价未免大了些,难道自己真的要和宁仁结为夫妇吗?
“娘,兰姐姐极擅陶朱之道,近两年为家里贡献不少,她和宁公子若是成了也挺好的!”
“笨丫头,说什么呢!”
施三娘素有威严,奈何施洁瑜自记事起便自持主见,否则也不会在三年前独身投学证灵院,
“娘,您是不是担心若是宁公子和兰姐姐成了,爹爹就会忽视了我们!”
一句戳心之言,让施三娘神色暗淡,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娘!女儿这次回来,其实还有件事未及禀报。”
施三娘哪会不知道洁瑜的性子,所以也想过若她真不愿意,那此事也只能算了。不过此时一听这话,又看她面露神秘之色,自己竟下意识紧张了起来。
可就在洁瑜将要开口时,醒来的宁仁张望了过来,恰好看到月门处的施三娘,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三夫人,您这是……”
从见到施洁瑜的第一眼起,宁仁的心就狂跳个不停,所以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与宁仁的不自然相比,施洁瑜就落落大方了许多,微微施礼道:“奴家施洁瑜见过宁公子!”
宁仁本就有些紧张,一见对方如此重礼,哪还镇定得下来。
“小辈……小生……我……见过二小姐。”
这一场景看在施三娘眼中,让她不禁对宁仁的好感多了一分。正想着取笑几句,却不料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声音响起。
“哎哟!这不是洁瑜丫头嘛!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在那破院子里受苦吧!”
会这样说话的,整个施府除了施二娘田小花也没谁了!在其一侧,施兰带着莫名的笑。
“洁瑜连夜赶回,终究还是迟了些,没来得及向二娘请安,还请二娘莫要见怪。”面色淡然,洁瑜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悦。
而施三娘虽与田小花不对付,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的,所以不冷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施兰身上,在她看来,施兰远比她娘更精于算计。
至于宁仁,此刻老老实实闷在一边,只不过这眼睛却一直盯在洁瑜脸上。
这一幕落入施兰眼中,刺激她想起昨夜,不免心生嫉恨。
“妹妹这次回来,计划好什么时候再回去?这证灵之事可是荒废不得的,妹妹莫要让三年的苦修功亏一篑啊!”
在场中人除了宁仁,谁会听不出施兰话中的他意!然而有些事并不好摆到台面来说,所以洁瑜母子只能听着,还得谢过关心。
然而她们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无比护主的小月!
“兰小姐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证灵虽是大事,但家宴更加重要啊!这种场合,怎么能少了咱二小姐呢!”
施兰母子这几年春风得意,跋扈惯了,哪里容忍得下一个小丫环的忤逆言语,随即怒骂。
“哪里来的小贱人,主子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给我拿了!”
随着田小花一声令下,后方站着的家仆们恶狠狠地冲向小月。施三娘连声喝止,可这些人怎么会听她的。
洁瑜和小月情同姐妹,所以赶紧护在她身前。而恶奴们急于表现,根本不顾忌少有谋面的洁瑜,推开便是。
一直旁观的宁仁随即反应,提早一步迎了上去,推搡下还真是挡住了这些恶奴。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恶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木棍,向着他劈头盖面就是一棍。
宁仁下意识向后避让,但身后的洁瑜却退之不及,随即被撞倒。宁仁踉跄的中看到后方假山的锐石,竟强行扭过腰身,伸手将洁瑜拦腰向前托起。
最后,宁仁侧着的身子被一根锐石抵住胸口,鲜血瞬间浸红一片;而洁瑜虽未倒地,但慌乱中还是被锐石划破手掌。
施三娘看在眼里,惊怒万分,先是确认洁瑜并无大碍,然后和小月一道扶住宁仁。
“田小花,都是你干的好事!我看你要怎么给老爷交代!”
田小花本想在施三娘面前逞逞威风,哪会料到伤了宁仁,一时间不免有些慌乱。而施兰先是一愕,然后紧蹙眉头,口中责骂不断。
再说宁仁,被施三娘拉开浸血的缎袍,露出胸口处一条寸许大小的血槽,溢出的血渍遮盖了本处这个位置的胎记。
洁瑜面带愧色,也不及多想,便用沾着自己血迹的锦帕轻按在宁仁胸口,同时让小月去取自己从证灵院带回的伤药。
对久在矿上做工的宁仁来说,这样的伤也受过几次,危机不到性命,所以并不慌张。然而在洁瑜用锦帕按上伤口的那一刻,他自觉心跳都停止了。这让洁瑜吃了一惊,抬头关切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个好歹。
四目相对,宁仁更显拘谨,面庞如同火烧。
“这!”
匆匆一眼,洁瑜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伤口上,只因那本已停止溢血的伤口诡异地有了恶化的趋势。
不过几息,喷涌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锦帕,而锦帕也似魔物一般,在疯狂汲取鲜血后,显现出两道突出的血线,并渐渐脱离伤口。
这一幕诡异的变化将施三娘吓个够呛,催促着洁瑜撒手。
然而洁瑜未及撒手,那两道血线已如盘丝般飞旋,将洁瑜受伤的手掌困在其中。
接着,洁瑜手掌不受控制地摊开,然后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还不算完,随着伤口愈合,掌心处突兀地升起两滴血珠。
洁瑜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两滴血珠又像被牵引一般,缓缓逼近她的眉心。
施三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自然惊慌无措,情急之下,用手去阻挡血珠的靠近。然而还未靠近,那两滴血珠又起变化。
一滴化作流火飞溅,之后聚拢在一起,变化为一小团升腾的红炎;另一滴如冷雨飘飞,又遇霜雪侵袭,最终凝结成白色的白芒。
霎时的冰火两重天,让施三娘在一声惨叫后昏厥倒地,而红炎和白芒却从手掌不断向手臂延伸,不多时就会蔓延至全身。
洁瑜急得直掉眼泪,然而她此刻就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根本有心无力,只能绝望地看向宁仁。
宁仁自然看到了施三娘的惨状,心中惊惧,根本不敢妄动。可是一触及洁瑜绝望的眼神,消散的胆色就一丝丝聚了回来,紧接着伸出沾血的双手紧紧箍住施三娘的小臂,然后闭眼祈祷。
心中更是默念:“二小姐,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