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辰回想起两年前的那天。那天她跟丁苏泽分手,她一个人在路边哭得黑天暗地,突然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将一绢手帕地给她,“小姑娘,别哭了。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你看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半截身体都埋在坟墓里了,我还是这么乐观。你这么年轻,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不用这么伤心。”
沈心辰顶着两颗核桃眼,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这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看上去精气神很好,满面的笑容。她接过手帕,带着哭腔说:“谢谢你。可是我失恋了……”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是失恋嘛。既然失恋,就说明这个人不是你的那一个,你要庆幸呢。因为这样你离自己的那位又走近了一步。”
“是吗?”
“是的。”他笑着说,“别哭了,快回家吧。”
男人说完上了一辆车,然后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而此时眼前的老板不正是两年前的那个男人吗?
“你是,你是……”沈心辰激动地站起来,可是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叫我老蒋。”
“我是沈心辰。”
“老蒋,你们认识?”一旁的郭梓昊问。
老蒋哈哈大笑起来,“你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在路边哭的女孩子吗?你还让我去给她送手帕。”
郭梓昊也突然从记忆长河中想起那一天,他和老蒋在等红灯,却看见路边一个女孩子不停地哭,于是他掏出手帕让老蒋给她送去。
“那个手帕……”沈心辰听到老蒋这么说,一时疑惑。
老蒋拍了拍沈心辰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真是缘分啊!当年我是受梓昊的委托,才下车去给你送手帕的。那块手帕是梓昊的。没想到两年以后,你们竟然会走到一块儿。”他边说边笑,“你看吧,我当年就告诉你了,你应该庆幸,你离那个人近了一步!”
听到老蒋这么说,沈心辰和郭梓昊看了对方一眼,都不禁感叹命运的神奇。原来曾经那个擦肩而过的人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另一个身份重新走进你的生命里。这样其妙的缘分是你永远想不到的,无法预料,就这样听从命运的指引,来到你的身边。
老蒋还要去招呼别的客人,就先离开了。离开前,他说今天这顿饭他请了,让他们随便点。他们点了糖醋小排、酒香草头、回鱼狮子头、蟹粉鱼唇,菜色是正宗的本帮浓油赤酱,味道也很好。
沈心辰不由得对老蒋感兴趣,问起老蒋的事。郭梓昊说:“老蒋是个老话剧演员,他跟我爸爸认识,所以我也就认识他了。这不年纪大了,就想着自己来开一家本帮菜馆。没有大肆的宣传,开在这小弄堂里,都是慕名而来的饕客,一般的食客可吃不了。”
沈心辰听着点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那块手帕。她说:“其实我天天带着呢,已经洗干净了,打算有一天再碰到老蒋,就还给他。可是这么几年了,都没有再碰见他。”
郭梓昊笑着点点头,说:“我今天宣布,这帕子送你了。”
吃完饭走的时候,老蒋还将一张名片递给沈心辰,“以后拿着这名片来,可以打折。”
“谢谢蒋叔叔。”
一连三天的元旦小长假,沈心辰都住在郭梓昊的家里。他们有时各自看书,有时一起聊天看电影,有时候会放点音乐,两人一起跳个舞。他们甚至还会模仿电影里的场景,自娱自乐地演戏。
“夫人,兄弟我此番只为劫财,不为劫色。”沈心辰和郭梓昊面对面地坐在床上,白色的大床在蓝色的灯光下有些发蓝,像是一片蓝色的海洋。
他一手放在沈心辰的胸部,一手握着一瓶矿泉水当手枪。他眼神真诚地看着她,“同床,但不近身。”他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有枪在此。若是兄弟我有冒犯夫人的举动,你可以随时干掉我。”
他将矿泉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换了一只手放在沈心辰的胸部,“若是夫人有任何要求,兄弟我,”他那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也绝不推辞。”
沈心辰媚眼如丝地看着郭梓昊。郭梓昊放开手,顺势躺下,干脆地说:“睡觉!”
沈心辰悠悠地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哪。”
郭梓昊瞬间从被窝里爬起来,抱住了沈心辰,沈心辰哈哈大笑,说:“反正呢,我就想被土豪包养。谁是土豪,我无所谓。”她拍了拍郭梓昊的脸,“兄弟,别客气嘛。”
郭梓昊满脸的严肃,反问:“我客气吗?”
“客气呀!”
“这还算客气?”
“你太客气啦。”
“怎么才算不客气?”
沈心辰一把用被子蒙上了头,“不演了不演了,我演不出刘嘉玲的媚。”
郭梓昊拉开她的被子,露出她有些潮红的脸,问:“现在是在演戏吗?”
她顿时神色紧张,诺诺地反问:“不是吗?”
他说:“谁跟你演戏!”
“有色狼啊!”她大叫。
他轻轻地吻上她的唇,然后说:“早点睡吧。”
她问:“那你呢?”
他说:“我一会儿就睡。晚安。”
“晚安。”
她许是确实累了,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她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有小时候,有上大学的时候,有爸爸妈妈,有丁苏泽,还有郭梓昊。梦魇好像把她困在其中,让她没有办法醒过来。
她惊得浑身冷汗,睁开眼,只看见钟发出蓝色的光,在黑夜中好像是一点微弱的星光。她下床,走到门口,却发现书房中的灯还亮着。她轻轻地走到书房门口,看见他坐在书桌前。
台灯将他的脸半蒙在阴影里。他的眉毛又黑又直,粗粗的好像两条毛毛虫。他的鼻子很挺,在鼻翼留下些许阴影。他坐在书桌前,半个身子都伏在书桌上。她看见他正在看一堆图纸,那是他曾经的梦想,是他曾经的追求。
这是她第一次打量他的书房。在书房的一面墙上,全部都是他设计的房子的照片,有摩天大楼,有普通小屋。她看见他站在每一个作品前灿烂的笑容,她看见他整个人在看图纸时,眼里露出的神采。
他还是放不下他的设计,他还是想继续他的梦想。
可他的梦想,却生生地被割断。
她看见他认真的样子,好像是一个孩子,却又那样充满了热情。她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欣赏着他,心里却有点微微的疼。
他还在灯下忙碌,她却默默走回了房间。她没有打扰他,却在床上失眠到天亮。
第二天,沈心辰找到了江忆词,详细询问了郭梓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问:“为什么郭梓昊好像已经放弃去为自己正名了,他好像完全没有要去证明自己清白的意愿。”
江忆词说:“因为对方是张毅轩。”
“什么?你说将郭梓昊的设计方案泄露的是张毅轩?”沈心辰诧异,“怎么会?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江忆词冷静的让人害怕,“被朋友出卖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只是觉得,只是……”沈心辰竟然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郭梓昊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但却一直没有告诉她,她也不敢问,怕他更加的难受。这几天,她一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跟他玩跟他闹,只希望能纾解他心中的郁闷。而她也真的以为他已经不在意了,可是昨晚书房的那一幕,又深深让她揪心。
她问:“就因为是张毅轩,所以他才不愿意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吗?可是张毅轩又为什么要害他呢?”
江忆词顿了顿,喝了口茶,然后问:“沈小姐,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沈心辰更加的疑惑。
“张毅轩的老婆段新月是郭梓昊的前女友,张毅轩为什么要害郭梓昊,你应该能想象得出来。至于郭梓昊为什么不愿意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倒不是因为张毅轩。”
“因为段新月?”
江忆词没有否定,“倒也不完全因为她,只不过这件事情现在真的没有证据,所以很难自证清白。”
“那该怎么办?”
“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你有办法?”
江忆词没有说话,而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外飘了点小雨,迷蒙的世界好似混沌初开。她转头看着沈心辰,微微笑了一下,好像带着某种苦涩。
小长假后上班,郭梓昊的事情在整个海宁大厦传开了。大家都对这样一位有名的设计师感到惋惜。有人说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情,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有人说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还有人说以后在大厦上班看不见这样一个帅哥了,连上班的动力都没有了。
大家议论纷纷,嬉笑怒骂,各种流言都传得沸沸扬扬。
郭梓昊出事后,C设计公司也不再和Y翻译公司合作,沈心辰也更加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了。而郭梓昊自己也不愿意多说,甚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每天在家专心研究菜谱,亲自下厨做各种美食慰劳上了一天班的沈心辰。上班送她,下班接她,俨然是个二十四孝男友。她有时会偶尔提起这件事情,他总是说:“就让它过去吧,反正我也不缺钱。”
他表面装得越轻松,沈心辰就越加的不安。只有她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坐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设计着他心中的房子。她知道他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只是不想让她担心。但她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真正地帮到他。
他轻松释然,她却眉头深锁。他说:“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其他都不重要了。”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寻常。
那天她下班很晚,到公司楼下,并没有见到接她的车。她有些奇怪,打他电话,关机。她自己打的回到家里时,发现屋里没有开灯。她以为他不在,刚换好拖鞋,却被他按在墙上,然后就陷入了他的深吻中。
可以感觉出来,他喝了很多酒,甚至还有些烟味。平时,他都是不抽烟的。她轻轻地推开他,问:“怎么了?”
他却示意她不要出声,只是静静地在黑暗中吻她。那么热烈,那么深情,就好像她随时要离开一样。
那一整晚,他都像个小孩子一样,粘着她,抱着她,依赖着她,不说一句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抚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到了第二天,他又恢复了原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然给她当起了煮夫,依然满脸的轻松。只是她在他的眼底,还是看到了一丝那不愿流露的忧愁。
几天以后,她上班的时候,听同事八卦,说张毅轩被带去调查了,可能会以泄露商业机密定罪。她很惊讶,回去告诉郭梓昊这个消息,郭梓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哦。”
她说:“你可以洗刷清白了,证明你没有抄袭。”
他笑着点点头,“快吃吧。”然后就上了楼。
沈心辰被弄得莫名其妙,一时竟不知道他怎么了。
第二天,沈心辰终于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了。
那天,天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快春天了,可是S市还是依然的冷,这下了一点雨,更有一种春寒料峭的感觉。她本想去书店买本书的,可在路上却看见了在雨中纠缠的两人。
郭梓昊打着伞站在雨里,他对面站着另一个女人,女人没有打伞,全身已经湿透。郭梓昊想上前给她打伞,她却一把推开了郭梓昊,“你答应我不去告发他的。”
“我是答应了你,我也确实这么做了。”郭梓昊撑着伞在雨中说。
“你胡说,”女人在雨中大喊,“郭梓昊你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月月,真的不是我去告发他的。”
月月?段新月?
沈心辰心里一惊,原来这个女人就是段新月。大雨模糊了她的面颊,看不太清她的容颜。但从她刚才的声音里,仿佛听出了一丝绝望。她的丈夫现在要面临牢狱之灾,任谁也会绝望吧。
郭梓昊上前给段新月打伞,段新月推开郭梓昊,转身走进雨里,郭梓昊拉住她,她甩开郭梓昊的手,郭梓昊继续上前拉她。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段新月一直在哭,郭梓昊一手撑伞,一手抱住她。她在郭梓昊的怀里放声大哭,很久很久。
沈心辰撑着伞在雨中看到这样的一幕,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打扰,转身离开了。
晚上,郭梓昊快十点才回到家里。沈心辰看着他有些湿透的衣服,忙说:“快去洗个澡吧。”
郭梓昊从浴室中出来后,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水。沈心辰问他:“要不要喝粥?我煮了虾仁粥。”
他拉住她,“你陪我喝吗?”
她笑着点点头。
喝粥的时候,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郭梓昊喝完一碗,又问:“还有没有?”沈心辰笑笑,又给他盛了一碗。
他终于开口说:“今天我去找月月了。”他怕沈心辰不知道月月是谁,还解释了一句,“她是我的前女友,现在是张毅轩的老婆。”
沈心辰低着头喝粥,没有抬头。
他继续说:“张毅轩出事了,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有些担心她,于是去看了看她,希望她能振作起来。那天江忆词来找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了一段录音,这个就是张毅轩把我的设计项目卖给他人的证据。后来月月来找我,希望我不要把这段录音交给警方,我答应了她。”
听郭梓昊这么说,沈心辰把所有的事情都联系了起来。
原来,郭梓昊是因为月月的原因,所以犹豫着。后来也是因为月月,甚至放弃了自己的职业生涯。那天郭梓昊那样一反常态的吻她,应该就是月月来找他的那天吧。
他说:“以前月月跟我在一起吃了不少苦,我心里觉得挺对不起她。后来她找到了幸福,我真心祝福她,可是现在又出了这件事情。我希望她能振作起来,所以这阵子我会经常去看她。心辰,”他的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希望你能理解。”
沈心辰抬起头,握住了郭梓昊的手,“我理解。你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完全的相信你,正是因为你这样有情有义,所以我更加爱你。她一个女人很可怜,你多多鼓励她,让她振作起来。我也希望她能好起来。”
听到沈心辰这么说,郭梓昊心中一阵感动。他走到沈心辰的身边,一把将沈心辰抱起来。
“你干嘛?”她惊讶地看着他。
“入洞房。”他简洁地说出了三个字,然后抱着她走上了二楼的房间。
半个月后,事情已经彻底调查清楚。确实是张毅轩泄露了设计图,卖给了对方公司,然后再嫁祸给郭梓昊。张毅轩对此供认不讳,已经全盘招认。郭梓昊的冤屈得以洗刷,一时陷入低谷的设计界翘楚又重新走上了顶峰。
沈心辰为此很高兴,郭梓昊倒是幽怨的表情说:“又不能当你的全职煮夫了。”
几天后,沈心辰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是沈小姐吗?”一个淡淡的女声传来,听不出任何语气,也没有任何的起伏。
“我是,你哪位?”
“我是段新月。”
沈心辰沉默了半晌,段新月继续说:“沈小姐,这阵子给你造成麻烦了,很抱歉。我为我丈夫做的事情,向你道个歉。”
“没关系的,你不用道歉。”
“沈小姐,梓昊他,很好,希望你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好好爱他。”
“我会的。”沈心辰顿了顿,又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听段新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几乎微不可闻。她说:“我会一直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