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之后,郭梓昊并没有再回C设计公司上班。他在C设计公司有股份,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柜,不再理会公司的事情。
沈心辰问起的时候,他总是自嘲自己是失业青年,以后就要沈心辰包养他了。沈心辰笑说:“行啊,没问题。关键你得给我好好做家务,每天要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一遍。”
他委屈问:“不是有阿姨吗?”
她说:“你想吃白饭啊?什么都不做啊?”
他说:“我也工作的。"
“你做什么工作了?”
“我为你工作啊,特别是在晚上。”他坏笑。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你晚上的工作好像也不是特别令人满意。”
他突然严肃起来,“你说什么?”
她又叹了口气,“命苦啊!”
他突然走到她的身边,抱起她,“要不现在再来试试,看看老板你满不满意!”
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别闹!”
“老板,你都不给员工表现的机会,这怎么能看出员工的业务能力如何呢?”
“小郭,别着急。我们公司给你搭建了这么一平台,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表现。你现在要踏踏实实做好手头上的工作,不要好高骛远,踏踏实实一步步来。”
“是,老板,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为公司的建设添钻加瓦。”
郭梓昊说完就立正敬礼,然后在露台上像士兵拉练一样,跑起步来。然后还下蹲、踢腿,一副要全身锻炼的样子。
“你干嘛?”沈心辰看见他这个样子问。
“报告老板,我这是在强身健体。有了强壮的身体,到了关键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噗!”沈心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郭梓昊,你能别这么神经吗?”
郭梓昊笑着拉起她的手,走到露台边,然后从她的身后抱住她,问:“你说我自己开一个工作室怎么样?”
沈心辰惊讶,转头看他,“你决定了?”
他点点头,“是啊,很早就想去做了,但是一直没去做。现在,正好!”
“嗯,很好,我完全支持你。”
其实他一直想开自己的设计公司,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契机。他是一个行动派,想到了什么就会立刻去做。第二天,他就开始着手这件事情。沈心辰见他忙忙碌碌的样子,从心底为他高兴。
这天她下班,在楼下看见了江忆词。江忆词朝她招招手,问:“一起喝杯咖啡?”
沈心辰欣然答应了。
咖啡厅里一如既往的幽暗,像是浓郁的咖啡一般。轻缓的背景音乐低吟浅唱,倒是让人有种离别的愁绪。
沈心辰问:“是你将录音交给警方的?”
江忆词微微一笑,点点头。
“听说也是你找到这段录音的,你是怎么找到的?”沈心辰很好奇。
江忆词说:“这段录音是对方公司的老板华景虓录的,当初他和张毅轩交易的时候,就偷偷录了下来。”
“那他为什么会给你?”
“沈小姐,你问太多了。”
沈心辰哑然失笑。
江忆词却依然淡淡一笑,“再过四个小时,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里?”
江忆词没有说话。
“对不起。”她顿了顿,问:“你爱郭梓昊对不对?”
“沈小姐不也爱吗?”江忆词微微一笑,“其实你我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郭梓昊,我们今天能面对面坐在这里,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郭梓昊他知道吗?”沈心辰问。
“不知道。”
沈心辰顿了顿,“你为了帮他付出了这么多,竟然连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了。”
江忆词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冷笑,“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有自己的原因。”
“忆词,”沈心辰缓缓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你又不能代表他。”
“不管怎么样,”沈心辰抿了抿嘴,“谢谢你。”
江忆词喝了一口茶,“沈小姐,走之前,有两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你还记得上次你和郭梓昊去度假村谈项目吗?”
沈心辰点点头,江忆词继续说:“那次因为你,郭梓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和对方合作。C设计公司因此毁约,赔了一两百万。王总自然不会愿意出这个钱,最后是谁出的钱,你应该想得到。还有上次你翻译出了错,后来也是郭梓昊帮你赔的钱。”
“什,什么?”
沈心辰很惊讶,她从来不知道这两件事情。上次从度假村回来,她还问过郭梓昊那个项目的事情,郭梓昊只说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于是她就没有多问,她从来不知道C设计公司已经和对方签了协议,如果她知道,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至于那次翻译出了问题,庆哥告诉她C设计公司突然不需要赔钱的时候,只是有些诧异。她没想过,原来是郭梓昊帮她解决了一切。
他一直在她需要他的时候站在她的身边,陪伴她,帮助她,甚至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告诉她。
江忆词说:“沈小姐,梓昊他很爱你,他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但从来不逼迫你。希望你能看到他对你的深情,不要辜负他。”
“谢谢你,忆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江忆词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忆词,一路平安。”
“谢谢。”
江忆词走后,沈心辰立刻打郭梓昊的电话。一个,没接,两个,还是没接。第三个,郭梓昊终于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沈心辰的语气明显有些急迫。
“我在外面办事情,怎么了?”
“郭梓昊,你这个大傻瓜,江忆词爱你,你知不知道?”
郭梓昊愣了愣,没有说话。
沈心辰继续说:“江忆词爱死你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要走了,估计是去机场了,你快点去见见她。否则以后估计都见不到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要去嫁人了。”
机场里到处都是人,无论什么时候,机场总是这么热闹。送行的人不停地朝里面的人招手,外面换登机牌的地方也是排起了长龙。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各趟航班的消息,有时也会传来催促某某旅客登机的消息。
郭梓昊赶来机场的时候,江忆词正和华景虓推着行李推车,站在大厅里。华景虓正在一旁打电话,江忆词则站在一旁等他。推车上有两三个大箱子,还有江忆词的一个红色的包。郭梓昊看见了江忆词,江忆词也看见了他。
她朝他笑了笑,然后缓缓朝他走来。
“要走了?”他问。
“嗯。”她点点头。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华景虓,“和他一起吗?”
“是。”
“那……”他迟疑了一下,“一路平安。”
“谢谢。”
江忆词看着他,微微地笑,然后转身走向华景虓。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抱住了郭梓昊。
郭梓昊也紧紧地抱住她,在她的头顶轻轻说:“谢谢你,忆词。”
她在他怀中,摇头,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他从未抱过她,这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她感觉到他怀抱的温暖,却不贪恋,松开了他。
“忆词,一定要幸福。”
她点头,眼中的泪始终没有落下来。
“再见。”她轻轻地说。
“再见。”他也轻轻地说。
他看见她走向了华景虓,两人一起推着车走进了安检处。郭梓昊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可江忆词却没有再回一次头。
沈心辰接到丁苏泽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公司上班。
看到手机上闪烁的丁苏泽三个字,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阵子以来,丁苏泽一直在老家,并没有联系她。她因为和郭梓昊在一起,似乎也把丁苏泽忘在了脑后。此时他打电话来,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欠丁苏泽一个回答,关于是否跟他去美国的回答。
她接起电话,那边却没有人声。她叫了几声他的名字,电话那头才传来丁苏泽有些疲惫的声音,甚至有些沙哑。他说:“心辰,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我妈妈得了癌症,现在已经是弥留之际了,她想见见你。”
挂了丁苏泽的电话,沈心辰忍不住有点颤抖。她其实很害怕生离死别,不,是非常害怕。她的爸爸妈妈出车祸那一年,她才上初中。有一天回家的时候,发现爸爸妈妈不在家,反而是舅妈在她家。舅妈的眼眶红红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舅妈带她去医院,她才知道爸爸妈妈出了事。他们都躺在冰冷的ICU病房内,她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见医护人员正在抢救。
后来,终究是没有抢救回来。她哭着在爸爸妈妈的病床边,一声又一声地叫他们,可是他们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从那以后,她总是很害怕生离死别。经历过那一次,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而她的爸爸妈妈在临死前也没有睁开眼,见她最后一面。
如今丁苏泽又碰见了这种事情,心里的难过显而易见。她仿佛都能看见丁苏泽那疲惫的神情和容颜,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心痛啊。
她没有多想,而是立刻答应了丁苏泽。这毕竟是老人最后的心愿。无论她和丁苏泽怎么样,都应该实现老人的心愿。
她立刻买了机票准备赶往丁苏泽的老家青岛。那天,是郭梓昊送她去机场的。她匆匆跟郭梓昊解释了一下,也不知道郭梓昊有没有听懂,她甚至也顾不上郭梓昊会不会不高兴。但郭梓昊并没有如她预想一般,而是直接问她机票买了没有,什么时候出发。
她说:“立刻,现在。”
他立即说送她去机场。
在机场门口,沈心辰转头看他,“等我。”
他点头,抱住她,吻了吻她的唇,“我会等你,快去吧。”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了青岛的流亭机场。沈心辰赶紧打的赶往医院。走进医院的那一刻,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传来。她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个不停。她打电话给丁苏泽问在哪个病房。
挂了电话,她直奔病房。
病房里只有丁苏泽和丁妈妈两人。丁妈妈躺在床上,很瘦,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皮包着骨头,形容枯槁。她的头发大概是因为化疗的原因已经几近掉光,整张脸苍白得像白雪。
丁苏泽坐在床边。不过两个月,他已经迅速地消瘦下去,脸颊几近凹陷。他看上去很疲惫,眼底的悲伤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丁苏泽见她前来,用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拉着她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沈心辰详细询问了一下丁妈妈的病情,这才知道是肝癌,等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丁苏泽说:“这阵子我陪着她在医院里,看着她受折磨的样子,真的很难受。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生怕第二天醒来,她已经去了。医生说,也就这两天了。”他顿了顿,说:“心辰,我真的很害怕。”
他说完,竟然情不自禁地将头埋在了双手里。
沈心辰知道,他哭了。她从没见他哭过,也从没见过这么疲惫软弱的他。她知道这种感觉,她明白这种知道即将失去,却不知道那一刻何时会到来的煎熬。那种煎熬,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你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却不知道那一刻什么时候到来。
恐惧,绝望,万念俱灰。
所有糟糕的情绪都会充满在自己的内心,可自己还要装作轻松的样子,只是不想让病床上的那个人难过。
她陪在他的身边,轻轻拍他的背,像安慰一个孩子。
丁妈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她的精神不是很好,整个人都像一颗快速塌陷的星星,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就要没入无边的黑暗中。
“妈,这是心辰,她来看你了。”
“阿姨。”
丁妈妈看见沈心辰的那一刻,干涸的嘴唇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模糊的眼神好像突然有了焦点,整个人都顿时亮了起来。
“心辰。”她含含糊糊地叫沈心辰。
沈心辰坐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阿姨,我来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养病。”
“好,好……”丁妈妈不停地点头,眼中似乎还有点点泪光闪烁。
“小泽。”丁妈妈突然转头叫丁苏泽。
“怎么了?妈。”
“你去给我买点皮蛋瘦肉粥。”她说话有些吃力,含含混混地从喉咙中吐出这几个字。
丁妈妈已经好些天吃不下饭了,今天竟然主动提出要喝粥,这让丁苏泽喜出望外。他赶忙应和着:“好,妈,我这就去买。”
他看了眼沈心辰,沈心辰说:“你放心吧,我在这里。”
丁苏泽走后,丁妈妈看着沈心辰,笑问:“心辰,这些年还好吧?”
“挺好的。”
“工作还顺利吧?”
“很顺利。”
“身体呢?”
“身体也很好。阿姨您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都好,您好好保重就行了。”
丁妈妈点点头,咽了咽口水,似乎很吃力地继续说:“你和小泽还好吧?”
听到丁妈妈这么一问,沈心辰微微怔了一怔,大概丁苏泽还没有告诉丁妈妈吧。在这样的时刻,怎么样都要隐瞒,她笑着说:“阿姨,很好,我们还说等您病好了,一起孝敬您呢!”
丁妈妈听到沈心辰这么说,很高兴,笑意更浓,嘴唇却还是那么的苍白,好像病房的墙,没有一丝生气。丁妈妈继续说:“小泽爸爸一直好赌,那些年来从来都不给家里钱。我一个人工作养他。可我毕竟是个女人,能赚多少钱,所以从小也没有给他很好的生活。那年他爸爸赌博欠了很多钱,结果跳楼自杀,撒手不管,将一堆烂摊子和一堆债务留给我们。小泽他很孝顺,不愿看到我受累,把所有的债务都扛下来了。
那阵子他很辛苦,我总是劝他不要那么累。他在电话里说没关系的,他说他是男人,以后要养我还要养心辰呢。他说他努力工作,很快就能还清债务的。后来他累得胃出血,我还去S市照顾了他半个月。那阵子他说你去出差了。”
沈心辰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胃出血,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丁妈妈继续说:“后来啊,他就去美国了,因为被公司派去美国的话,工资能翻好几倍。他也争气,一年时间,就将债务还清了。那阵子他打越洋电话回来,我就问他,你这样在美国,心辰怎么办啊?他说,妈,没事的,心辰一直会等我的。
结果你真的等他了,你真是个好姑娘啊。心辰,你们那房子小泽还一直租着呢,说要有一天给你一个惊喜呢。不过最近听他说,快要拆迁了。”
“什么房子?”沈心辰有些惊讶。
丁妈妈说:“你还不知道?就是你们之前在S市一起租的那个房子啊。后来你们搬走了,他还一直租着呢。他定期派人打扫,里面还都跟你们以前住的时候一样。他说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再告诉你,你一定会很感动的。本来他想买下来的,但是那个房东死活不肯卖。前几日听他说最近要拆迁了,等他回去就要把钥匙还给房东了。”
沈心辰只觉得眼睛里一热,热热的东西,一条一条地从脸颊上滑落。病房里的灯光有些暗,丁妈妈并没有看到沈心辰流泪。
丁妈妈说:“心辰,我走了之后,小泽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答应阿姨,永远陪着小泽,不要离开他,好吗?”
丁妈妈本来前几日精神头一直不好,根本讲不了两句话。今日却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沈心辰的原因,竟突然讲了这许多话。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昏迷不醒。沈心辰赶忙找来医生护士进行抢救,但终究是于事无补。丁妈妈很快就停止了心跳,离开了人世。
丁苏泽提着热粥赶回来的时候,沈心辰正趴在床边哭。床上的丁妈妈面容安宁,似乎走得很安详。丁苏泽手里的粥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跪在床边。他想放声大哭,喉咙里却好像发不出声音,最后只发出暗哑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