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蒙蒙赶到医院的时候,陈妈妈已经做好了检查。医生说没有大碍,就是年纪大了,恢复起来要慢一点。接下来的日子不要乱动,静养一阵子就行了。医生说不用住院,医院再怎么样还是没有家里舒服,于是陈蒙蒙和陈爸商量,还是决定出院。
但陈爸年纪大了,背陈妈回去,说不定也要闪到腰。而自己更是手无缚鸡之力。陈蒙蒙那个十岁的弟弟陈劲锴,更是指望不上。陈蒙蒙想来想去,觉得现在只能找童睿霖。结果打了童睿霖三四个电话,都没人接听。陈蒙蒙急得没有办法,这才想起了叶洧荍。
挂上电话后,刚过了半个小时,叶洧荍就赶来了医院。
陈蒙蒙不禁叹道:“你是飞来的吧。”
叶洧荍笑笑,“大晚上,路上没车,不堵。”
“爸,妈,这是我朋友叶洧荍。”
“叔叔阿姨好。”叶洧荍笑着打招呼。
陈爸脸上有些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啊,小叶,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过来。”
叶洧荍满不在乎的样子,“咳,不麻烦。小事一桩。”
陈妈躺在病床上,“小叶,辛苦你了。”
“没事儿!”
叶洧荍笑着,背起陈妈,“阿姨,你真是好轻啊!”他背着陈妈上了车,然后到小区的时候又背着陈妈走进了陈蒙蒙家。
陈爸和陈妈一个劲地道谢,叶洧荍说:“叔叔阿姨,你们别这么客气。小事一桩。”他看着躺在床上的陈妈,“阿姨,您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您。”
“好,好……”
“那叔叔阿姨,我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慢点啊。蒙蒙,快去送送人家。”陈爸嘱咐道。
叶洧荍转身走出了卧室,刚到客厅,看见陈劲锴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里,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撞鬼了。
陈劲锴揉了揉眼睛,看着叶洧荍,问:“你是我姐夫吗?”
“啊?”叶洧荍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蒙蒙走上前,拍了拍陈劲锴的屁股,“快去睡觉!”陈劲锴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陈蒙蒙转头看着叶洧荍,“我弟。”
叶洧荍笑笑,“好帅!”
“别打我弟主意!”陈蒙蒙戏谑道。
叶洧荍耸耸肩,“我只喜欢女人。”
陈蒙蒙送叶洧荍到楼下,“今天,谢谢你。”
“别忘了,我可是雷锋同志啊!这位女同志,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还在外面和男同志说话,传出去影响不好。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叶洧荍走到车门边,笑着说。
“是,首长!”陈蒙蒙还敬了一个礼。
“回去吧。”叶洧荍说完坐进了车里,然后招了招手,开车远去。
陈蒙蒙笑笑,走上了楼。
沈心辰醒来时,发现自己两个眼睛有些肿,她用散粉和眼影遮了半天,才让核桃眼看上去不那么明显。
上班的时候,同事都夸她今天气色好,如沐春风,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她只是笑笑不语。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她在电梯里碰到过郭梓昊好几次。这说不上是不是一种缘分。如果是的话,为何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如果不是的话,又缘何遇见了一次又一次。那几次碰面,沈心辰都一如既往的递上笑容,想打招呼。可是郭梓昊却一直板着脸,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不回应她的招呼,不跟她说一句话,也不看她一眼。
特别是早晨的那次相遇,让沈心辰郁闷到了极点。那时已经快九点,她匆匆跑进电梯,发现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有点尴尬,静谧的空气在周围蔓延。
她说:“咦,好巧。”
他没有吭声。
她问:“吃早饭了吗?”
他不吭声。
她又说:“昨晚,谢谢你。”
他依旧不吭声。
只不过一夜之间,她和他之间仿佛已经架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道鸿沟让他们隔海相望,却不能有任何的接触。面容,模糊在风中;话语,吹散在距离中。
静谧,还是静谧。
巨大的安静此时是那么的恼人,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网住电梯里的他和她。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迅速跳动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从来没有这样期待有第三人闯入,打破这份让人窒息的安静。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十九层。
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握着一杯咖啡,迈着从容自信的步伐走出电梯。他的背影依旧帅气,依旧挺拔。沈心辰望着他的背影,一句“再见”堵在喉中,只能怔怔地目送他,直到电梯门隔断她的视线。
电梯门就像是一道巨大的海浪,将她的视线阻隔,将他们之间的往事摧毁,只剩一片荒芜,恍若从未出现。
沈心辰想起之前和郭梓昊的那段短暂的露水情缘,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一时的心猿意马。现在自己已经和丁苏泽和好,不应该再想这些。对,不能再想,就让海水将一切冲刷,就当它们从未存在过。
而她永远不会知道,昨夜的他喝得烂醉如泥,口中喃喃的都是她的名字。迷醉中,他让她别走,他让她留下,可她还是离他而去。
早上起来的他,还残留着宿醉的头痛。可他却决定将她硬生生地从自己的生命中推出去,再也不让她进来。虽然已经生根,虽然已经发芽,虽然就要开花,但他还是硬生生地连根拔起,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他整理得很快,心里脑海里顿时就被他清理一空,就像她从没有来过一样。只是那个曾经她住过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
他又变成了那个他,那个冷面的他,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脑门上写着生人勿进,即使是她,也不行。没有人再能够靠近他,即使是她,也不行。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身上的冰冷尤其明显。那种冷,快把整个公司冰冻。所有的同事在看到他的那一眼,都感觉到一阵寒意。唯独他自己,没有感觉到。
手机传来短信,是江忆词。
“你怎么了?今天脸那么臭?”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回:有吗?
江忆词回:有,刚才看到你。下班一起吃饭?
他回:好。六点公司楼下等你。
她回:不见不散。
他放下手机,张毅轩敲门而入。显然,也是来关心他的那张臭脸。他随口几句话把张毅轩打发走。张毅轩笑着摇摇头走出他的办公室。中午的时候,张毅轩看见沈心辰和郭梓昊同时走进电梯。那之后,郭梓昊的脸就更加的漠然。张毅轩不由得猜出了几分,也就不再多问。
沈心辰把自己和丁苏泽的事情告诉陈蒙蒙的时候,陈蒙蒙正在会场。今天陈蒙蒙做的是一场会议口译,当时正好在场外休息,她一口水差点喷在弧形落地窗上。她没想到,只不过一夜之间,沈心辰竟然就和丁苏泽和好了。她由衷地为沈心辰感到高兴。和自己最爱的人,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还能重新走到一起,真是说不出的美好。
挂了电话,陈蒙蒙抱着手臂看着窗外的景致。手机连响两声,两条短信同时到来。
一条是童睿霖的:蒙蒙,抱歉昨天手机没电了。你打了我好几个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一条是妈妈的:蒙蒙,有空请小叶来家坐坐,我们表示一下感谢。
她笑了笑,给童睿霖回:没什么事,回去再说。
给妈妈回:妈,他是很好的朋友,这点小事不用。
她关上手机,走进会场的箱子里,开始了同传。
包厢里,一盏橙黄色的灯吊在正中间。淡淡的光笼罩在整个包厢中,像一片暖阳。灯下的人,勾勒出道道金边,有些朦胧,有些昏暗。这样的氛围,恰到好处。正如灯下人的心情,一半隐藏一半坦露。
“谁让我们郭大设计师心碎了?”江忆词带着些许玩笑,眉眼带笑地看着郭梓昊。
郭梓昊笑着摇摇头,举起酒杯,“许久不见了,你不会一见面就问我这个吧。”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江忆词小啜了一口酒,笑着问:“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吗?”她想起之前在法国餐厅吃饭的时候,看见郭梓昊和沈心辰同坐一桌,亲密交谈。
郭梓昊摇摇头,没有说话,又自己喝了几杯酒。
酒过三巡,郭梓昊有些醉意,话匣子打开了,说话却开始不利索。
“忆词,我都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
郭梓昊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心事。他将往事娓娓道来。虽然他和沈心辰不过才认识几个月,却恍若好几个世纪一般长,发生的事情他说都说不完。
说到开心的时候,他哈哈大笑,“忆词,你不知道那天她在电梯里多尴尬。我当时都快乐疯了,看见她的表情,真是逗。”他带着醉意,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事情说清楚。舌头都开始打卷,手上的酒却倒了一杯又一杯。
“她竟然说《百年孤独》是她翻的,她竟然不相信汇庆大厦是我设计的。”
郭梓昊说着,江忆词听着。
“你知道吗?她竟然在快递箱上写避、孕套。六个面啊,全写上了,还特意贴上了黄色的纸,然后用红色的笔在上面写。字难看死了,还自称小小鸟。你说,一个正常的女人干得出这种事情吗?”
江忆词听了也大笑起来,“灭灭你的锐气!”
“全公司的人都看着我笑。我当时还在想,他们笑什么呢?有什么可笑的。等我发现后,才知道自己多尴尬。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后来,”郭梓昊摆了摆手,醉意更浓,“我们坐在咖啡厅喝咖啡。她突然说要喝一口我的咖啡。然后她就喝了一口,就很烫嘛,然后我就不知道,然后我就喝了一口,然后烫得我……”
他就那么讲着。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醉酒后的话特别多,也许是因为在江忆词面前显得特别的轻松。平时他醉酒后,都不会说话,就像那天叶洧荍送他回去一样。也许今天,还不够醉。
他不停地说着自己和沈心辰的过往,不时地哈哈大笑,江忆词也跟着大笑。她像是一个忠实的听众,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地聆听,即使他的语句有些颠倒,即使有时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女人,明明喜欢别人喜欢得要死,却还嘴硬,偏偏不承认。哭得像个傻子一样……傻子一样……”
郭梓昊醉得趴倒在桌子上,江忆词盯着他的面容看。他的睫毛细细长长的,覆在眼睛上。他喝酒并不上脸,即使喝再多。可今天他的脸颊却有一丝丝红,像是一个孩子一般,醉得不省人事。
她忍不住用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他的脸烫烫的,显然是酒精的作用。她看着他,低声说道:“为她醉成这样,你也像个傻子一样……”
江忆词和郭梓昊认识多年。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刚刚工作。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经常被老板叫出去当公关,陪那些客户喝酒唱歌,当中免不了被占便宜。那天,她照例陪几个客户在KTV唱歌。她喝得有点多,在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洗脸,才感觉稍稍好些。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在走廊里,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客户突然抱住她,疯狂地吻她。
走廊里灯光昏暗,看不清人脸。不远处都是拥吻的人,没有人会管,没有人会在意。
她只感觉到一阵烟酒气,紧紧地把自己包围。她想推开,手上却没有力气。她挣扎着,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浮到水面上,呼吸一口空气。那个客户力气很大,嘴角的胡茬刺痛她,她的泪止不住地从眼中滑落。
突然之间,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又重新呼吸到了氧气。只因她遇见了她生命中的那根稻草,那根不知道是拯救她的稻草还是压倒她的稻草。
那个客户被一人拉开,狠狠地推在另一面墙上。客户酒气上头,眼神迷蒙,说话也不清楚,“你……你谁啊?”
幽暗的灯光下,那人的身后拉出长长的身影。江忆词头有些痛,一时站不稳,那人用坚实的手臂搀住了她,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你没事吧?”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从中看到一丝温柔的关心,她摇了摇头。
这是江忆词和郭梓昊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郭梓昊送江忆词回家,临走时,说:“女孩子以后在外面,别喝这么多酒。”
那以后,他们就经常见面,时间一长,仿佛也成了知己。他们之间的交往,像是君子之交一样,平淡如水。他们会把心事毫无保留地说给对方听,而也会像一个忠实的听众,倾听对方的苦与乐。
纵使后来她变成了别人眼中的“交际花”,可他却从来没有对她说一个批判的字眼。他对她,依然如最初那样的纯净,纯净得只有友情。
江忆词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男人。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但她却也清楚的明白,他不会爱她。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也就从来没有奢求过。只是将这份爱隐藏在心里。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巧总能在健身房里碰到她。只因为她特意地办了一张卡,只为能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机会。
她的这份爱,低到尘埃里,像是花开花落一样,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她宁愿他永远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样,她才能永远地陪在他身边,像今天一样,听他诉说心中的苦与乐。如此一来,她即使得不到他,也可以成为他心里那个特别的存在。
江忆词将郭梓昊送到家里的时候,累出了一身的汗。虽然已经是冬日,可是这么一个大个子的男人,还是让她费了不少力气。在扶他回来的一路,她心里很是高兴。毕竟,能这样靠近他的机会并不多。
黑暗的房间中,没有开灯。月光从窗户中照进来,有种朦胧的月色美。郭梓昊的脸埋在月色中,是那样的沉静,像是一个熟睡的孩子。江忆词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转瞬间化成了行动。她俯身,低头,轻吻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有些微凉,那股子凉,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
她靠在他的胸膛,轻轻说:“你知道我爱你吗?”
只有当他醉了的时候,只有当他毫无意识的时候,她才敢说这句话,她才敢将自己的心事掏出来给他看。
她不留恋他的胸膛,不留恋他微凉的唇,也不留恋单独在他身边的时光。因为她知道,那些从来不属于她。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来不留恋。
她给他盖好被子,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