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日,身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伊稚斜还是没有出现,我从前从不知道一言九鼎的力量,今日见了,心里泛起些许心酸。牧云珠自那次以后也没出现我眼前,很多事情似乎又再次归于平静,大火烧掉一个草垛屯,但好在大雨来得及时,没有燃烧掉草场,所以单于并未深究,只是可怜了那守粮草的护卫当做替罪羊,被杀了祭神。
心下感触,倍感良多。若非我,也牵连不到这无辜之人,可若要我领这罪,也万万办不到。于禅说,即便没有我,他也会死,即便不是他死,也会是旁人。我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单于的选择不过是以最小的损失,来获取最大的安稳罢了。
绕是心澄如明镜,还是难以去安抚自己,忽视那白练上猩红的血。
已是仲秋时分,草原上夜晚的天气也渐渐寒冷。匈奴人本就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从南到北,从北又到南。如今天气渐寒,单于和几大部落首领便带着臣民开始收拾起来行囊,我与随行之人一样准备南迁,成车的行囊被捆绑在马车之上,骆驼马匹聚集地越来越多。
祁连山、焉支山一带聚集着百姓,形成村镇,最后连成一片的城邦。此行便是去往那里,草原各部落屯兵四地,百姓们也有少量怕迁徙之地太过遥远,来年春夏不便,不愿随单于军队而行,于是邻里之间相互告别,赠送物品,情人之间互赠情歌,也有的母亲摸着儿子的肩,道:“好好跟着左谷蠡王,来年春上来草原找阿母。”
临别的夜晚,恰好是满月之夜,盛大而隆重的宴饮在草原上举行,月光如巨大的银色纱幔,没有山峰树木的阻隔,亮如白昼。亲人、朋友、爱人之间拥抱告别,火红的光熏红了脸颊,凄冷了这么多年,还是受不住这样的场景。
年轻人围着火堆边歌边舞,明亮的眸子流光溢彩,火红的脸庞情谊无限。嬉闹欢笑之声伴着少量抽泣形成格外和暖景象,四顾舞乐之间,我坐在一边格格不入。
随着众人一声戏谑的笑,我抬眸望去,牧云珠拉着伊稚斜一同超众人之间走去。诸位男女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给他们让出一大片空地,起舞者是牧云珠,一身火红好似地狱妖姬,美艳不可方物。我坐的位置恰好能一眼览尽,他嘴角噙着微笑,负手而立朝我望来,一刹那有些伤怀。牧云珠随着他的目光瞪着我,三分得意,三分鄙夷,四分仇恨。
我急忙撇过眼,心下杂乱。于禅拍了拍我的肩,道:“我们也去跳舞吧。”
我摇了摇头,于禅坐在我身侧,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愿去那也算了,反正年年看也没什么意思。”
再抬头时,看见他眸光里尽是冷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伸手挽住牧云珠的腰,旋转了一个圈,两人互相对舞了起来。嬉笑之声愈发刺耳,他嘴角的笑令我心中实在酸涩。
于禅在耳边不知说着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进,举起酒壶便大口饮尽,呛得眼泪直掉。于禅拍着我的背道:“不会喝酒还喝这么急,当心一会儿喝醉了。”
我摆了摆手,道:“我闷得很,去吹吹风。”
于禅道:“我陪着你。”
我强笑了笑:“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他眼神黯淡几分,似乎还想追过来,终是停在原处。
许是灌多了酒的缘故,脸上开始有些发烫,冷风抚过一阵,脸上舒服几分。满月的天际时而拂过几缕云烟,清晰地广寒轮廓展现在眼前,一声狼嚎响起,很快在山川之间回荡,然后唤醒一批狼嚎,与这月色相得益彰。若是从前,我想必是要吓得躲到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如今倒是习惯了,还有几分喜欢。
草地上簌簌响动,少量的蟋蟀在草见跳动。不远处山坡上,那人望月而坐,一把长剑立在一边,身影孤独萧瑟。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回头望来,原是顾峰。
原本我只是想随便寻处静地坐坐,不想顾峰却在这,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望着我,不言不语。我只能干笑了笑,道:“我并非故意扰你清净,你若介意我立马走。”
我立刻转身欲走,他道:“不介意。”
这、这是叫我别走吗?
我缓缓转身,只得向前走了几步,在他不远处坐下。
周遭静的瘆人,时而几声狼嚎在山间回荡,他这人从来就是抱剑而立,不言不语的闷葫芦。我虽想清静,也没办法忍受这样子,愈发后悔往这边来。取下腰间的酒袋子,咕噜咕噜喝了起来,辛辣清冷的酒随着喉咙涌进胸膛,顿时打了个寒颤。一转眼发现他看着我,我试探道:“你要喝吗?”
他点了点头,我便扔了过去。他也不嫌弃,大口饮下,目光又望着远方,仿若一座雕像。
半晌,又喝了一口,我道:“喂喂,别都喝光了,给我一口!”
他唇角动了动,眼中好像说这两个字:“小气!”
但还是把酒袋子扔给了我,我享受地一口一口饮下,心口热的难受,道:“你别嫌我啰嗦,像你这种不说话,很容易让人把你当哑子的。不过不讲话也没什么,呵呵,我家以前养了一条狗,从来不叫唤,后来家里来了个贼,它就唤了那么一句就把那贼的腿给咬坏了。正所谓,咬人的狗不叫对吧。也许你就是哪一类的!呵呵!”一转头,发现他嘴角有些抽搐,冷冷的看着我!
我小心脏一颤,干笑道:“开个玩笑!喝酒不!来,给你!”
他伸手拽过酒袋子,瞪了我一眼,又不言不语喝起酒来。
我闷的实在难受,又开口问道:“听说是单于在沙漠救下了你,你是哪里人?为什么留在这里,干嘛不回汉朝呢?其实我挺想回去的,我家是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方,对了,你有没有去过长安?哪里来往着四面八方的商户,各诸侯隔几年就要来一趟长安城朝觐,那里有最美味的食物,最好看的歌女,最华贵的服饰,所有你想要的都能在长安城找到……不过那里也有不好……”
我低叹一声,揪着地上的草道:“长安死的人太多了……每年都能堆成山……”
他转头看着我,眼里冷峻如冰,道:“你的话太多了!”
头晕晕乎乎,我无所谓笑了笑,望月继续道:“尽管如此,人们记住的只会是长安的繁华美丽,长安喧闹的早晨,屋宇边透出金色晨光,傍晚在观星阁上,一览夕阳落下的景色,美的像一场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