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的大赛已经归于尾声,百姓依旧沉浸在短暂平和的欢乐里,细数一年下来得来的收获。牛羊马匹又多了多少,过冬的茅草是否囤积安全,牛羊栅栏在秋闲是也该修一修,小麦也是时候拿出来在晒一晒,过冬的衣物该做的做,该晒的晒。一些闲不住的士兵们带着男人们去远处草原捉狼猎狐,胜利的嚎叫声带来截然不同的韵味。
单于亲自主持了秋赛后的尾祭,夜晚在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火盆的火如灵蛇扭动,一派灯火通明。
牛羊架在铁架上烧烤,有御厨不停地在转动,添加作料,伴着酒香格外引人食欲。我本坐在宴席尾处,却因华英缠着,便与她同坐。匈奴的大臣也带着家眷坐在一旁,看着我这个来自异地的汉人坐在尊贵的公主一边,皆是疑惑,交头接耳讨论着,疑惑有之,好奇有之,鄙夷有之。各色人的眼光我也并不在意,只低头吃着瓜果甜品,和华英谈笑。和众人一样等待着匈奴君王的降临。
云珠儿一身紫衫,披着白色狐裘和伊稚斜一同出现在席位上,霎时男女皆是吸了一口气,女子美艳无双,男子俊朗英武,两人的出现盖过了草原上的任何一盏光火,静了片刻又笑谈起来。
云珠儿带着得意和讥讽的笑瞥了我一眼,眼眉上挑,嘴角不可一世的笑容着实令人刺目。
我嘴角一笑,微微颔首致意,她见我如此有礼,诧异了一下,很快又笑着向伊稚斜行礼朝女眷位上坐好,立刻便有世家小姐与她谈话起来。
而伊稚斜也十分有礼地和大臣们寒暄,嘴角始终带着礼貌的笑容,一男子指着云珠儿不知道说了什么,与伊稚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自始至终,他的眸光未朝我瞥上一眼。
饮了一杯果酒,凉凉的沁入喉咙又滑向胃里,神色清明了几分。我这是糊涂了,什么该求什么不该求不早该明白了吗?苦笑了笑,该吃吃该喝喝。
阿伊丽指着不远处烤的正香的羊肉,低声提醒道:“阿欢,你可少吃一点,不然可就吃不下好的了。”
我笑了笑,眨着眸子道:“放心,我胃大着呢,吃得下。”
阿伊丽无奈笑:“真不知道你这么能吃怎么还这么瘦巴巴的!”
我看了看自己,这哪里瘦巴巴的了?想来是没见过我更加落破的时候。四年的流浪,能吃的不能吃的我都吃过,有好吃的我便捡喜欢的吃,没吃的时候不惜和乞丐抢食,连茅草的根都是嚼了一遍又一遍的甜水才肯吐掉。
我拿着手中的食物第一次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是不是最近几个月活的太安逸了,以至于我都快忘记本该属于我的日子了。
嘈杂的声音瞬间息止,之间一男子身材魁梧,身上所披黑色狐裘,发辫垂下琥珀明珠,华贵不可侵犯,眉宇之间微微凝起,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竟与伊稚斜有五分相似,只是年纪要老上许多。身边的侍者着汉服,金玉为冠,那便是中行说。
单于身后一妇人雍容华贵,于单搀扶着她,满脸笑容地不知说着什么,。华英提着裙子笑颜如花的边跑边唤道:“母后!”两人搀扶着往后坐在单于的右边,一儿一女皆是伴她左右,你一句我一句,王后眼里都是慈爱的目光,抬手给华英擦了擦嘴角,嗔怪的眼神也难以掩住疼爱。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个远嫁匈奴的公主,与上次在高台上的她截然不同。上次见到的她,美丽却冰冷,好似一切在她眼中都是虚无,可今晚的她,慈祥温和,如一朵水莲花,在碧波荡漾中摇曳生姿。母性的光辉让人觉得忍不住想靠近。车臣单于虽未开口,眸光却落在王后身上,温和满足。同刚才深不可测的君王大有不同。想来,这位大王对王后是爱的吧。
看着华英如小猫儿一般偎依在母亲的怀里,鼻子有些泛酸。连忙酌了一杯果酒,低下头来。
我随着众人给单于行了礼,又归回座位。
车臣单于心情似乎大好,“诸位皆安坐罢,让我们来听听今年草原上的秋收情况吧。”
中行说领命作揖,举杯敬了单于一杯,起身道:“今年匈奴少有战事,加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牛羊多产五万头,马匹多出六万,其中战马训出三万,通过和汉朝通商,铠甲兵器也十分充足,粮草充备,衣物充足,牲畜圈已经差人修好……”
中行说面带微笑地向在座的所有人介绍起了草原上的收获生产,似乎他真将自己看作了一个匈奴人。听到粮草军备,我不由自主心沉了下来,这位单于向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如今又谈及粮草,他莫不是趁着草盛马肥之际去攻打大汉边界!
往年只是在市井酒肆中听说边界的战火,却很少像这样接近战争的源地。身上不知是冷还是怕,连连颤抖起来,连忙倒了杯酒,一口饮下方才舒缓许多,摇了摇头,这等事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何苦自寻烦恼。
诸位朝臣不停地恭贺之后,酒香随着微冷的风蔓延开,十分醉人。
车臣单于笑着道:“于单,听说今年你又拔了头筹啊!不错,没枉费父王对你一番教导,说吧,今年想要点什么赏赐。”
于单笑了笑,起身道:“都是诸位大人和王叔故意让着儿臣的,儿臣不敢邀功领赏。”
大臣们脸上都噙着诡异的笑容,好像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秘密,他们之间的眼神都怪异地潜藏着让人难懂的信息。就好像,好像太子拔得头筹是一个秘密一般,还是说太子得到的荣誉是真是诸位故意的忍让……
单于哈哈大笑,嗔怪道:“你这孩子,哪一年你得了头筹父王没给你赏赐,赢了就该赏,说说想要什么!”
于单笑了笑:“多谢父王,儿臣想要什么,已经告诉母后了,父王想知道就去问母后吧。”
单于看了看王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凝住,王后礼貌又恭谨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全不似面对儿女时的自然,疏离又冷漠的笑让单于有些尴尬,很快又正色向诸位大臣举杯喝酒。
歌舞场中,美人火热的舞动,豪迈粗犷的民族像一团火一样,在草原燃烧。
王后一边给华英夹菜,一边细心叮嘱什么,慈母孝儿,好一幅其乐融融之景。我的眼竟有些生疼,一杯酒下肚,脑袋迷糊又清明。华英朝我指了指,王后随着她一同看了看我,目光有些柔和,带着打量的笑意,我含笑点头致意,听不切她们说了什么。
年轻男女尽皆脱下外袍,围着火堆跳起舞来,伴着乐声节奏,别有一番风味。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们鲜活热切的生命如同火盆里的焰火一般,美丽光鲜又热烈,让瑟瑟发抖的黑夜的流民忍不住想去触摸,靠近。想着想着,真的伸手想去抓住眼前的火光。
一只手圈住我的手,火热火热的温暖传来,我忍不住向后倒去,于单笑着半拥着我:“阿欢,你醉了。”
眼前好像两三个于单在说话,摇头晃脑,我指着他鼻子笑道:“呵呵,于单你什么时候学会分身术了?一个两个三个,哈哈。”
他无奈的握着我的手道:“你真是喝醉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阿伊丽道:“太子殿下,让奴婢来吧。”
于单没理她,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朝营帐走去。
离了火堆,寒风又冷了几分,我朝他依偎过去,身上暖了几分。
好像做了个梦,这个梦很长很长,不好的事情全是我做的噩梦,那四年的流浪和母亲的恨意从来就不存在一般。恍恍惚惚又回到小时候,我和哥哥还有几个朋友到青楼酒肆和许多歌舞坊内瞎玩,穿着干净的男装,喝的醉醺醺被哥哥抱回家,脸上沾着满脸姑娘的唇脂。
心中堵得十分难受,眼泪不知何时已经从眼角滑出,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呜咽道:“哥哥,哥哥,我们回家,我想回家……”
只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好,我们回家。”
只记得有人抱着我轻轻放在榻上,进进出出说话声在耳边清晰一阵,很快又不记得他们说的什么,迷迷糊糊,有人给我盖了被子,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梦里满天飞舞的萤火虫,千家万户的灯火重重,河面上漂浮着一盏又一盏美丽的河灯,载着祈愿飘到远方。
男孩拿着糖葫芦道:“瑶儿这么认真,许的什么愿望啊?”
女孩笑着说:“嘿嘿,不告诉你。”
“这样啊!”他一脸遗憾地从背后拿出一串糖葫芦叹道:“那这么好吃的东西就不能给瑶儿吃了。”
女孩一脸欣喜道:“哥哥,你给我买吃的啦。”伸手就要去夺,少年举得高高地道:“哎,我可没说给你的哦!”
“哥哥,哥哥,哥哥……”一连叫了好几声哥哥,蹦蹦跳跳想抓住好吃的糖葫芦。
“你别以为叫几声哥哥就能有好吃的,除非你告诉哥哥你许的什么愿。”
“呜呜,哥哥!娘亲说愿望要放在心里,说出来就不灵了。”
……
梦里的娘亲温柔地唤着我瑶儿,一会掐着我的脖子,哥哥背着我回家,给我买好吃的,一会却变成满目红色的喜堂,我大声喊着他,他却嫌弃的皱起了眉头,再没看我一眼。
真假虚幻尽是看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最后哭的很伤心,很伤心地躲在芦苇边躺着,彩虹悬挂在天空,阳光明媚,雨过天晴,我的心却痛的抽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