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她让驯马的师傅教我骑马,我陷入不可自抑的狂喜。却不知道一切都是阴谋。
马儿嘶鸣,疯狂奔跑,凹凸不平的土地摇晃的我两眼发黑,我吓得尖叫,死死抓住马儿的鬃毛。
“瑶儿!瑶儿!把手给我,快!”我没想到哥哥会在这时候出现,一瞬间有了依靠,我们从山坡下滚下来。我紧紧抱着他大哭,不断喊着他的名字:“哥哥,哥哥……”
明轩为了救我,从山坡滚下弄伤了腿。
母亲恨恨地看着我:“教你骑个马都能出事,你还有什么用!”
她对我只有责骂,没有关心。
我愧疚的拉着他的手:“哥哥,你怎么样,痛不痛?”
他面色苍白,对我挤出笑:“我没事,瑶儿别担心。”
众人浩浩汤汤抬着明轩哥哥回去,而我被留在原地,衣衫破旧,无人问津。
姬三叔背着我回了家,脚边的血淙淙往外冒,疼痛刺骨。
他看着我皮肉外翻的腿,语气中既是不舍,又是嗔怪:“伤成这样,怎么都不哼一声?”
懦弱和可怜,只有爱的人才会在意,她不爱我,我再可怜,也只会招她厌恶。
我开口道:“三叔……我是不是……不是娘亲的孩子?”
三叔涂药的手一颤,抬眸看着我,半晌才正色,嗔怪道:“胡说些什么!你当然是她的孩子,三叔亲眼见你出生的,那还有假!”
我苦笑:“既然我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她会这样对我?”
三叔收了药罐子,想了很久才对我说道:“瑶儿,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生病吗?为了给你退烧,你娘亲整整两天不吃不喝陪在你身边,直到你醒过来,她才放心,你还记得吗?”
我低声道:“我记得,那一次娘亲后来也病了。”
三叔放心一笑:“是啊,你还记得,你还觉得你娘亲不爱你吗?”
我低头不语,心中时而温暖,时而难受。
如三叔所言,可为何如今她要这般对我。
所有的安慰和借口,足以应付年幼的我,我一如既往的每日给她请安,对她笑,换来的是无止境的冷言冷语,却从没打算放弃。
三叔匆匆换掉她为我做的莲花羹,我还不太明白,直到小猫儿僵硬的死在厨房后院,我才彻底陷入黑暗和迷惘。
马蹄上的钢针,莲花羹放的毒药,还有很多次毒蛇莫名其妙爬进房间……
我方晓得自己在鬼门关徘徊了许多遭。
这些,都不足以扼杀一个人对温暖的渴望,也无法彻底摧毁一个人对生命的渴求。
日夜的欺骗,自我催眠,让我险些真的以为,她对我就如同老鹰对小鹰一般。并非不爱,而是爱的方式不同。
三叔说,老鹰要想小鹰存活下去,会将小鹰从高耸的悬崖扔下去,让它们学会飞翔,不会的只能死亡。
老鹰通过残忍的方式保存后裔,正如母亲保存我一样。
手段残酷,用心却良苦。
竭力告诉自己,母亲就是如此,她还是疼爱我。
直到那一日,父亲的忌日,她枯坐在祠堂内,眼神空洞无声,泪水从眼中漫出。
我问道:“娘亲……您怎么了。”
她许久才缓过神来,空洞的眼闪现出汹涌的仇恨和杀意,眼中的冷芒吓得我往后退去:“娘亲……你……你怎么了?”
娘亲像鬼一样看着我,外面乌云荫翳,遮天蔽日而来,空气中阴恻恻,冷入心骨。
她冷冷擒住我的手腕,一步步逼近,厉声道:“娘亲?我才不是你娘亲!”
我恐惧的看着她,喃喃道:“娘亲……”
她说她不是我娘亲,不、不是这样的!
眼泪漫出眼眶,她的指甲嵌入我手腕中,恨不得吃了我,厉声骂道:“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死了他,都是你!”
我诧异得看着失控的她:“娘亲,你怎么了?”
她双手擒住我的脖子,眼睛血红,手中大力的收缩。咬牙道:“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她死死咬牙:“贱人,你这个贱人!”
“娘亲……不要……”我像一直沉溺与冰冷大海中的溺水者,试图想抓住什么来挽救自己渐渐涣散的生命。
她残忍狞笑:“不要?你还想要他来救你吗,哈哈,明轩马上就要成亲了,他不会再护着你,不会再帮着你了!你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去陪我的孩子,不如早点去死!”
力度一点点加大,喘不过气来,窒息和死亡笼罩着我。眼睛渐渐向上翻,一片片黑暗扑面而来,热泪从眼角滚落。我真的要死了吗!
“娘亲……”我努力抓住空气,却是一片虚空。
人在求生之时,潜力是无比巨大。
我抓住烛台,朝她脑后敲了下去。
望着她倒地的身子,我浑身颤抖,再不敢靠近半分,从前所有虚伪的防线,轰然坍塌!
娘亲要杀我!
三叔说的一切不过都是骗我,她根本就不爱我。
天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滚滚而下。我跌跌撞撞朝大雨中走去,陆府满目的红色刺痛了双眼,明轩哥哥终于到了娶亲的年纪,他要娶苏画嫄!
在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终于也要离我而去。他即将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室妻儿。而我,终究只能做他生命中的过客。
我仰面看着轰隆泼雨的天空,街道上的人奔跑避雨,在他们眼中,我与傻子无异。
不知是雨还是眼泪,模糊了视线。
失魂落魄地不断行走,分不清方向,也没有目的。
我躺在湖畔边的野花草间,任凭手腕处的伤口,鲜血一点点流失。身上越来越寒冷。雨后的天边挂着美丽的彩虹,湖面上的荷花摇曳水珠,青蛙呱呱叫着。
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在临死的时候能看到这样的美好,我短暂的一生也没那样不堪。
当我从庐馆中醒来,方知晓是多事的老大夫救了奄奄一息的我。
我问他,世上会不会有想杀孩子的父母。
他咽了一口药酒,捋着胡子对我说:“虎毒不食子,这世上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平安欢乐。”
是啊,平安欢乐。为了这一句话,我苟活至今,若我有亲生父母,若娘亲真的是我的母亲,不论如何,他们也会希望我平安欢乐的吧。
恍然行走了四年,我早已忘记自己从前叫什么。
陆之瑶早已是一个死人,而我叫安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