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云夕伸出两指去探陆离的鼻息。陆离呼吸虽弱,但好在还未断气,尚且有救命的余地。“看在你为我挡这一箭的恩情上,本姑娘姑且下血本救你一回。”姚云夕小心翼翼地自怀中摸出一半寸见方的精巧木盒,又自那木盒中取出一粒赤色药丸来,心有不忍地转过头,不无心疼地喃喃道:“这可是明月山庄的镇庄之宝啊,全天下仅此一颗,吃了可就没了。娘亲啊娘亲,您千万不要怪罪孩儿,孩儿也是不得已。”一咬牙,捏紧陆离下颌骨,将药丸喂了下去。
要说这药丸,名曰“百花丹”,乃是由鬼手神医乌衍甫集师徒八人之力,收天下奇花异草六十四种,再经内力,历九九八十一日煎熬磨炼而成,天上地下仅此一粒。传闻百花丹能活死人起白骨,女子服用更能容颜焕发青春永驻。当年乌衍甫曾携妻儿老小在庄内避祸,便将百花丹赠与姚庄主,成为明月山庄镇庄之宝。江湖草莽皆忌惮明月山庄的威势,便都卖了人情,不再打百花丹的主意。姚云夕溜出明月山庄之际,以一粒大补丸偷天换日,本想着被抓回去也好有个谈判的筹码,没成想谈判没用上,倒是在这儿派上大用场了。
陆离服药后,被姚云夕安置到桌角处斜靠着,她自己反倒无所事事,在房内四处查看。
“堂堂国公府也不过如此,”姚云夕翻着案几上的几本兵法,自言自语道,“搜查了这么久也没瞧见半个人影过来。”那书上亦灰土满布,她轻轻一吹,一不小心吸入了微尘,呛得直咳嗽。忽而她灵光一现,几步跨至初来时坐过的座椅旁蹲下,食指一抹椅面,拿拇指捻了,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一一查看各处,终于在另一处也寻到了同样一尘不染的物件——书案上的镇尺。“有意思,看来这国公府果真别有洞天。”
“何以见得?”
“第一,这里尘土厚积,定是久无人居,但偏我坐的凳子和这镇尺一尘不染,岂不蹊跷?第二......咦?你醒了?”姚云夕抬头望见陆离醒来,脸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惨不忍睹,不由松了口气。
“已无大碍。”陆离追问道:“第二是什么?”
“这第二嘛,国公府是何等地方,何以半日都无人前来此处搜查,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得很。”陆离附和道。
“如若我所料不差,”姚云夕转动手中的镇尺,道,“看好了。”对面的书架竟缓缓向两侧分开,显现出一道石门来。石门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许是年代久远,已有多处磨损,变得模糊不清,但隐隐可见一只凤凰的身形。
陆离突的眼眸一深,起身运功提气,燕儿般掠至石门前,在石门上左点右画,摸索按压。指法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待一切完成后,只听他大喝一声:“开!”石门应声缓缓下沉,里面竟是一条长不见底的秘道。
“真的有秘道!我去去就来。”秘道一现,姚云夕立时一蹦三尺高,踏上书案便直飞了进去。
“小心!”陆离叮咛声方一出口,却见姚云夕早已走远,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息道:“如此莽撞冒失,真拿你没办法。”一挥袖追了上去。
秘道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陆离追了许久也未能发现姚云夕的踪影,不禁眉头越皱越深,将速度也提升到了极致。左转右拐地行了约莫半刻钟,忽见面前现出一扇木门来。
陆离未及多想便破门而入。门后是一间装饰大气古朴的大厅,古香古色,十分雅致。陆离目光四顾,巡视至东北角落时目光突顿。那里别无长物,只一副不知用何材质打造而成的透明棺材。
陆离虽不信鬼神之说,但移步至棺材处,仍先弯腰行礼。“死者为大。”这才去验看尸身。
棺材里端端正正地安放着一具男尸——确切地说,是一具活的“尸体”——没有体温,没有表情,不能说也不能动,却偏偏还吊着一口气。
“怪哉,怪哉,”陆离笑道,“不想国公府还有这等收藏活人标本的嗜好。”眼神向后方瞥了一眼道:“阁下既也对此人感兴趣,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只见一粉衣女童自半空飘飘而下,轻盈落地。她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稚气未脱,长得虽非绝色,倒也算得上是俊俏可爱。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粉衣女童长剑直指,怒斥道。那剑比她的手臂还要长上许多,被她歪歪斜斜握在手中,样子十分滑稽。
陆离不由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既然没有功夫,自以为拿把破剑便唬得了人吗?未免也太小看在下了。”
那粉衣女童忽收剑嘟嘴,不悦道:“不玩了,不玩了。不好玩,祁哥哥又骗我,以后再也不要理祁哥哥了!”她自顾自地生起了闷气,再开口时已经落了泪,哽咽道:“祁哥哥骗尤儿,他说如果尤儿乖乖呆在这里就会带尤儿离开的。尤儿等了好久好久,祁哥哥怎么还不来……”
粉衣女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也不知是对陆离说,还是对自己说。
陆离见这女娃娃一副痴傻相,心中又挂念姚云夕的下落,正欲原路返回,却听那粉衣女童此时正说道:“……尤儿把神兽鼎藏得好好的,绝对不会让爹爹发现。神兽鼎是祁哥哥的,谁也别想拿走,尤儿谁也不给!尤儿最乖了……”
离去的脚步骤停,陆离几步行至粉衣女童的身前,一把握住她的双肩,质问道:“你说神兽鼎被你藏起来了?你把它藏到什么地方了?藏在哪儿了?”
“哇哇……”粉衣女童被陆离的气势所摄,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陆离也被她的哭声惊得刹那间神志清醒,立时松了手,不住安抚。粉衣女童仍大哭不止,悲痛得似是怎么哭号叫嚷都不足以发泄她满腹的委屈,恨不得在地上来回打几个滚才痛快。陆离不耐道:“大的哭,小的也哭,哭吧哭吧,哭个尽兴,我陆离,不伺候了。”说罢,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见陆离走远了,粉衣女童即刻便止了哭,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不屑道:“功夫好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耍的团团转。”她缓缓走到那透明棺材旁,一手扶着边沿,另一只手抚上了“活死人”的面庞,轻声细语道:“祁哥哥,尤儿吵到你了吧?你睁开眼看看尤儿,你责骂尤儿处罚尤儿都好,就是不要不理尤儿,尤儿好想你,尤儿真的好想你。”眼泪不自禁地滑过脸颊,滴滴落地有痕。
“姑娘何不到万人谷,寻那神医万俟楚替尊兄治病?”原以为离去的陆离去而复返,抱臂斜倚着墙壁,不解道。
粉衣女童自知上了陆离的当,顿时恼羞成怒,忿恨道:“你没走!”
“姑娘尚未告知神兽鼎下落,在下怎舍得离去?”
“哼,人人都以为神兽鼎是世间至宝,皆欲将之占为己有,多少人为着它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当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哈哈……”粉衣女童仰天狂笑,少顷忽又忧伤起来,望着陆离道,“神兽鼎确曾在国公府,现已被盗,如今,我也不知它究竟在何处。”
陆离抱拳道谢,转身行了两步又停下,衣袖一抖,一个药瓶落入手中,抬手便射了出去,言道:“令兄不便移动,这些药有续命延寿之效,或可使令兄撑到万人谷。”说完一闪身便不见了。
“多谢!”
渝州城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两匹汗血宝马开道,马蹄踏过,扬尘阵阵。
姚云夕此刻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百般用力也无法睁开眼睛,不到半日便又昏睡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有哗啦的水声,珠玉碰撞叮当响。睡意再度袭来,姚云夕的意识缥缈,再度沉沉入梦……
眼睛初睁时,姚云夕的神识有片刻的空白。她自床上坐起身,急切不安地四下打量。
这应当是间女子的闺房,布置得甚是精致,装饰器具皆是上品,打理地干净整洁。铺天盖地俱是梦幻妖媚的紫。紫色的水晶珠帘半遮,将房间一分为二。帘外有张圆桌,桌前有人正举着酒杯远望沉思,一袭紫衣与房间的布置相映成趣,几可想见这身影的主人的卓越风姿,倒惹人遐想得紧。
姚云夕却是没有这份闲心了。
此人是谁?有何目的?是敌是友?谁带我来到此处?可与神兽鼎有关?是国公府还是武林中人?我又当如何应对?一时间,姚云夕的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她暗自运功提气,却发现此时内力全无,连力气也使不出来。
“姑娘已经醒了吗?”听见动静,段思兀开口了。
帘外传来的一声问候,温润清澈的嗓音,听来只觉如沐春风,这声音似带有安抚的功效。姚云夕只觉莫名安心,反问道:“敢问公子何人,云夕又为何会在此处?还望公子实言相告。”
段思兀饮罢杯中酒,悠悠言道:“在下段思兀,此处乃销魂殿。”
“段思兀?天下第一大淫贼段思兀?”姚云夕脱口而出,直惊得目定口呆,立时低下头去检查自己的衣物。哪还有什么夜行衣?此刻她身上一袭紫色祥云流苏裙,金丝银线勾勒,仿若繁星点点镶于罗裙之上,光彩夺目。
那衣裙愈是耀眼,姚云夕便愈觉刺目。她自床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向段思兀走去,那水晶珠帘也免不了牵连,被她随手扯断了几根,砸在地上。
段思兀仍背对着姚云夕自斟自饮,他倒要看看明月山庄的少主可有传说中的那般神勇。
姚云夕强压内心翻涌的怒火,犹自颤声道:“若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段思兀转身截断她,言道:“发生了姑娘又能如何?到嘴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更何况,”上下一打量,道,“秀色可餐,还十分的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