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花子连饮三杯,娓娓道来。“当日英雄豪杰为那神兽鼎纷争四起,老国公得线人密报神兽鼎下落,亲率铁骑百余人,以雷霆之力带回神兽鼎,将之密藏于国公府内,此事做得极为隐秘,除那百余铁骑和老国公外无一人知晓。随后,又令人四下散播神兽鼎不存之谣言,方平息了这场干戈。“
姚云夕叹息道:“红颜多祸水,珍宝多伤残。”
忽听得窗外一声惊雷,风云骤变,方才艳阳高照的万里晴空,忽变作滚滚浓云,乌黑乌黑,将漫天遮了个密不透风。云浪翻滚,电闪雷鸣,大雨汹汹而至。街上传来路人惊惶避雨的错乱脚步声。老叫花子似真遭了电击,浑身一哆嗦,摇头晃脑,嬉笑道:“好响的雷头,好菜,好酒,好酒。哈哈哈。”又是一副疯癫模样了。
姚云夕心下好笑,自己竟相信一个疯癫叫花子的疯言疯语,当真糊涂了。当下也不再多言,一杯接一杯地灌起酒来。姚云夕虽为闺阁女子,不爱胭脂水粉,琴棋书画,却甚是爱酒,偏她酒量差,喝了便醉,醉后尽是胡闹,酒醒了又能忘个一干二净。
那十坛酒少时便一滴不剩,东倒西歪地在桌上地下滚了一片。姚云夕双颊绯红,眼神迷离,也不知在瞧些什么。忽然跳了起来,双手抱拳,向老叫花子别道:“老前辈,今日多有得罪,恕罪恕罪,天色已晚,云夕就先回家睡觉了。”弓着腰便直往后退。那老叫花子吃的欢心,头也顾不得抬,只挥手嚷她快走。
街上漆黑一片,几无人影,大雨滂沱而下,不多时便将姚云夕浑身打的透湿。她踉踉跄跄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几次险些跌倒,都堪堪重又站起身。
远处房檐下,陆离单手攀着门柱,凝视姚云夕磕磕绊绊地走近,不解道:“鬼丫头又耍的什么花样?”雨水利剑般钉在瓦片上叮当响,一下下扣在陆离心头,他只觉一阵烦躁,终是忍不住,低骂一声:“多事!”施展轻功冲向大雨中。
姚云夕头晕眼花,双腿如铁铸,寸步难移。雨水打湿了她的素色布靴,冷湿的罗袜裹着她纤纤玉足,她只觉犹如冬日浸了水潭,浑身上下,寸肤寸冰。眼皮也似挂了千斤坠,无论如何都难抬动半分。破空一道闪电,她远远看见一条黑影向自己飞来,嘀咕道:“好大的黑蝙蝠,哈哈……”一个踉跄,跌在满积的水坑中,一动也不动了。
姚云夕做了场美梦,梦里姚夫人陪在她床畔为她讲故事,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持团扇微摇,为她驱蚊消暑。
姚云夕翻动身体,温柔地嘟囔道:“娘亲。”
倏尔,温柔的姚夫人突化作青面獠牙的魔鬼,手中皮鞭挥动,抽得姚云夕皮开肉绽。
“疼,好疼!”姚云夕惊叫一声,突的坐起,额头鬓角冷汗直冒。
窗户洞开。大雨停歇,云开月明,冷风顺窗直吹入房内。姚云夕打了个哆嗦。她头疼得厉害。“容易!”她唤一声,无人应答,便翻身下榻,走至窗边关上了窗子。冷风如刀割,姚云夕睡意全消,坐在茶几前为自己添了杯水。水竟还冒着热气。
姚云夕欣慰一笑,心里道:定是容易那丫头方才添的。转瞬又眉头紧蹙,自言自语道:“那老叫花子未必胡说,想那丐帮弟子何止千万,知道的自是比常人多,消息也甚是灵通。那神兽鼎与国公府想必和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窗外更声传来,子时刚过。姚云夕笑道:“斗完小鬼,也该探探这阎王殿了。”
星疏月朗,虫鸣声声。国公府灯火俱寂,只余巡卫兵士整齐铿锵的步伐声在夜空回荡。姚云夕身着紧身夜行衣,方巾蒙面,在国公府后花园外贴墙而走,行至转弯处,脚步顿停。她口中默数着:“一,二,三……”听着巡逻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纵身一跃,就势一个翻滚,迅疾地闪躲至一棵大树后。
“月上柳梢头,佳人爬墙头。”树冠上遥遥传来一阵讥笑。
姚云夕随手拾起地上一粒石子,“嗖“的一声循声射去,却打了个空,只落下几片叶子。
“威势已及,威力不足。”陆离不知何时已站于姚云夕身前,浅笑道。
姚云夕惊呼道:“是你?”心内暗忖,此人原是深藏不露,竟能刹那间自树顶而下,轻功必不在我之下。他此时现身国公府打的什么主意?是偶然,还是……
陆离观姚云夕满目惊异,抱臂道:“在下今夜前来一不打家劫舍,二不杀人放火,这三嘛……三也不为了那神兽鼎。”
姚云夕一听“神兽鼎”,立时双掌运气拍了出去。“管你做什么,打了再说。”一抽腰间软鞭朝陆离天灵盖劈去,见他闪避,立即招式齐出,手起鞭落,鞭花变换间,或凌厉如狂风漫卷,或毒辣如毒蛇吐芯,一招一式,俱是杀机四伏。陆离愈是一味躲避不还手,姚云夕出招便愈是凶狠。
陆离渐渐有些吃力,却仍旧不出招,只得无奈道:“在下并无恶意,姑娘何必痛下杀手?”
“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没安好心!”姚云夕的身家功夫俱都使了出来,可陆离虽吃力却仍无落败的迹象,她不禁越打越急躁,一个不留神,鞭子竟脱手而出。
陆离就等这一个机会,眼疾手快地封了姚云夕的穴道,立时将她定在当地,动弹不得。
“卑鄙小人!”姚云夕怒骂道。
陆离脚尖一挑,左手将她的红鞭稳稳接住,上前一步,俯身在她耳畔字句调笑道:“技不如人,恼羞成怒。”重又将红鞭卷放于姚云夕腰际。
姚云夕又羞又怒,双颊通红一片。她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眼下如肉在砧板任人宰割,又念想母亲宠爱,顿觉委屈无比,紧抿双唇,牛眼瞪着陆离,豆大的泪珠扑棱棱直掉。
陆离见此冤屈道:“打人的倒先哭了,可委屈死了我这个被打的人。”他摘下姚云夕面上黑巾,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姚云夕此刻眸光闪动,睫毛微颤,脸颊红霞半染,贝齿轻咬朱唇,楚楚动人,我见犹怜。陆离不禁心神一荡,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面颊。
姚云夕正有气难舒,见他的手送上门来,不由分说便下嘴去咬。
“啊!”陆离猛地后退一步,气道:“你咬我做什么!”手侧赫然一排齿痕,血珠直往外冒。
“好一只嫩滑爽口、纤纤玉猪蹄!”
“你!”
“什么人!”两人的争吵声惊动了不远处又巡回的巡逻兵,立即有人发出了警报,顿时,十来个巡逻兵急忙向此处赶来。
陆离搂过姚云夕肩头,几个起落,便飞行至一无人院落,在墙角落脚,顺手解了姚云夕的穴道。
身体方得自由,姚云夕甩手便要掴陆离一掌,却不想被他拦下,眨眼间又被点了穴。
姚云夕这一次真是气极了,厉声道:“除了点穴你还会什么!有本事真刀真枪咱们大打一场。无耻下流不要脸,你若再碰我一下,我便……我便……”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当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好不凄惨。
陆离这下慌了神,忙拿了衣袖去擦,口中忙不迭道:“大小姐,你别哭啊,不哭了好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这女人好哄,奶娃娃我可对付不了。”
“你笑话我是奶娃娃,哇……”姚云夕扯开了嗓子大哭。陆离捂住了耳朵,那魔音嚷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忽然,他福至心灵,瞬时点了姚云夕的哑穴。这下子耳根子倒是清静了,可姚云夕那副凄惨模样丝毫不减,反而无声胜有声,更叫人心疼不忍。
院外吵嚷声阵阵,巡逻的府兵正擎着火把四处捉拿刺客,杂乱的脚步声时远时近。
“你们几个到那边搜查。”
“是。”一小队人正向二人藏身之处寻来。
陆离道:“在下绝无恶意,方才若是冒犯了姑娘,陆离在这里赔罪了。我这就解了姑娘的穴道,待出了国公府,咱们再做计较,如何?”
姚云夕自是也听到了搜查将近,使劲眨巴着眼睛。
“在下便当姑娘是同意了。”
姚云夕的穴道应声而解,她咳了几声,抚着胸口平定气息,斜睨陆离一眼,也不理他,径直走向正北面一间空房,见房门未锁,便推门而入。陆离紧跟其后。
这间屋子似乎闲置了许久,桌椅器具皆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空气中更无半分活人的气息,七分阴暗更带三分压抑。
姚云夕正兀自生着闷气,一进门寻了处干净椅子便坐。还未及陆离出言阻拦,只听劲风“嗖嗖”,无数利箭自四面破空而来。陆离大呵一声“趴下”,迅疾滑向门口,逃离了攻击范围。
姚云夕刚一落座,忽见飞箭如雨,密密麻麻袭来,立时抽鞭抵挡。一拨又一拨,竟都被她长鞭卷起,远远地甩开了。
陆离不由得夸赞道:“好鞭法!”
姚云夕一扬臂,折鞭握于手中,得意道:“区区箭雨算得了什么,我幼时还曾……你做什么!”只见陆离猛的朝她扑了过来,一枝箭擦着陆离的手臂射过,划开寸余的伤口,皮肉翻卷。伤口处,鲜血竟渐渐发黑发紫。
二人双双滚落在地。
“你压着我了,起来,快起来。”姚云夕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去推陆离,奈何陆离压在她身上向块巨石,一动也不动,声息不闻。
姚云夕拍几下陆离的背,喊道:“喂!”又拍,又喊,几番下来,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将陆离的身子翻到一边,失声惊叫道:“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