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点的太阳光耀无比,克倾二人行至荒滩深处。
杂草丛生,带着绿色,绿得那么勉强。马蹄印在荒地上断断续续的,两匹马时不时会踩过杂草,让连串的蹄印断开。
“嘿哎~~白云是蓝天心上的疮疤。”马的前方传来桑劲的腔调,接着是锣鼓声“咚咚啪啪咚咚咚......”
“哎嘿~~绿草是荒漠心上的创伤。”
啪啪咚咚啪啪啪。
“嘿嘿~~麻女就是我心上的伤疤。”
啪咚啪咚咚咚咚
“哎哎~~你是我心上的伤疤,麻女。”
咚啪咚啪啪啪啪。
克倾听着歌声狂笑个不止,笑声打断了歌声,三位席地而坐的牛仔中断了他们的荒滩演唱,他们年纪很大。
同样是牛仔,这三位可不是强盗,像是荒滩音乐家,悠然自在。
其中一位把手从木琴上放了下来,抬起头来,浓密的黑胡子中泛起好些白丝。
“大叔,不,荒漠音乐家,为什么要闭着眼,都不愿看我一眼吗?”克倾问道,笑声还没有止住。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睁眼和闭眼有什么区别?”抬头的那位回道。
“那这两位叔叔也是吗?”克倾指着另外两位,他们手依然放在锣鼓上,背对着克倾,很不情愿地暂停了拍锣,只等对话结束,重新投入自己的世界。
“啊~是的,”他们互相看不见,貌似是靠着听觉坐在一起的。“小子,你刚才笑什么?至今还没人敢笑话我的曲子呢!”
克倾并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好生风流,竟然和麻女都有过故事。
“不不不,曲子绝对好听,在这无尽的荒漠里独一无二。”克倾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调侃,“大叔您也是神仙吧,介绍我认识下麻女。”
“对,我就是神仙。”拉木琴的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不能帮你介绍麻女。仙女只能和神仙交往,不能和你们凡人有瓜葛。”
“哈哈哈,你们神仙之间的事我就不掺合了。”接下来的问题克倾不知为何会问他,或许是觉得他有些不同凡响就应该无所不知,但他还是问了:
“那么,大叔您既然是神仙,可否知道啵色是什么颜色?我从未见过那种怪异的颜色。”
大叔依然抬着头,但是人凝固了许久。
“啵色嘛,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听过,据说是加卡奇没有的东西,不过老夫眼里只剩黑色了。”
对他来说,只能用耳朵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了,因为它现在既是耳朵又是眼睛,克倾真担心如果有一天他能看见一切了,他还需不需要那双眼睛了。
“那我们只好到前面那个镇子去问问了。”其实克倾也只是尝试问他。
“你是说那个乱七八糟的镇子吗......”大叔向克倾描绘了一座在俄帝镇的庄园,以及住在里面的一个写诗疯子,他眼窝深陷,并且整天嚷嚷着加卡奇的末日就要来了,洪河老头要来毁灭加卡奇了。
“我主慈悲,真是受不了那个顽固又孤僻的家伙,那个杞人忧天的疯子或许知道啵色是什么,因为他好像了解很多加卡奇之外的鬼东西。”大叔耸耸肩。
克倾听到啵色的线索声音不自觉响亮起来:“谢过大叔,愿您追到麻女。”
“啊~那当然,毕竟我是神仙嘛,比你们凡人帅多了。”他说的跟真的一样。
“哈哈哈......”克倾爽朗的笑声伴随着马蹄声远去,二人身后又响起了锣鼓声“咚咚啪啪......”。
“哎——哎——你是我心上的伤疤,麻女。”那嗓音更加苍劲,连晨光都跟着挥舞。歌声响彻了荒原,响彻了苍穹,大得连天际之外的麻女都听见了。
或许吧,克倾心想。
......
二人在戈壁滩行走将近半月,到达俄蒂镇时刚好是正午时分,也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直视太阳的时刻,因为只要直视哪怕一毫秒,一个圆形的黑影就会在你每眨一次眼的时候出现。
所以克倾现在强忍着不眨眼,可是又觉得眼睛酸,泪滴从眼睑涌出。幸好眼前吵闹非凡的集市让他忽略了眼睛的难受,高声叫卖的汉子、瓷器的纹络、新鲜的果梨等让他眼前那个黑圈逐渐变淡了。
俄蒂镇的集市似一道缓慢的河流,所有的卖家和摊位成了河岸,所有逛集市的人成了河流的每一滴水。
克倾和落被卷入了这道车水马龙之中,骑着马真是举步维艰。二人干脆下马,随着人流蠕动。
本来清爽的初秋,挤在这人流中让克倾觉得像是仲夏,马脖子上都出现汗滴了,更别说克倾此时有多想解开下巴下面那颗纽扣了。然而后面的人群出现了骚动,压得他根本抬不起手来解纽扣。
众人为一辆四匹拉的华丽马车腾开了一条路,克倾被压扁了。一个胖乎乎的马夫头戴高筒黑帽,留着绵长而又别致的八字胡高傲地挥着马鞭,连那四匹黑色的长鬃马都跟着高傲起来。
马车内坐着谁?大家都很想知道,可是马车两侧的帘子从来没被揭开过,里面坐着的或许是一位腐朽的贵族,也或许是一位一尘不染的公主,谁知道呢!总之,要过就赶紧过去吧。
马车终于过去了,克倾的身子又恢复了原状。一开始举步维艰的人流现在很宽松,这就真像是在地狱里烤久了真火,现在又到凡间被普通的火烧一下像挠痒一般。
“呦嘿,小哥,过来看看,长得这么俊不来颗玉坠吗?”一个壮汉挺着大肚子,叫住了克倾。他留着络腮胡子,手里提着颗用红绳挽的玉坠,面带微笑对着克倾。那种微笑,你可以理解为他在笑或者他本来就张这么一副脸。
克倾对挂饰说不上喜欢,只能说不排斥。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那个壮汉说他长得俊。那颗玉坠还在壮汉手里摇晃,克倾目不转睛地朝着它走了过去,然后接过玉坠。
丹青,不是。浅绿,也不是。好像是介于之间,很明亮,很透彻,带着青绿。
“这位叔叔,我听人说这个镇子里住着一位白发老爷爷,举止古怪,大家都说他是疯子。”克倾抚摸着玉坠问到,“你知道他住的宅子在哪吗?”
“我这玉坠可不一般,”壮汉夸夸其谈,“来自茂泽国深山的极品玉石,质细而坚硬,精雕细琢,飞鸟图腾,只收你600罗。”
可是克倾觉得那么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别扭,应该是为了卖玉背下来的。
“那位老爷爷的宅子从来都不会有人去的,大叔应该知道吧。”玉石确实被琢成了飞鸟的样子,克倾摸得更细致了。
“算了算了,收你500罗吧,看你识货,不赚钱,就当送给有缘人吧。”壮汉好慷慨。
“落,给钱啊,愣着干什么?”克倾转身看着身后的落。
落没说话。克倾特别想笑,因为自己明明知道落身无分文。
克倾从口袋掏出一沓罗纸,给壮汉扔了5张。落以前在魅黑国的时候根本不在意罗纸,身上有没有带都无所谓,反正所有的事都是管家打理。
可是现在觉得这东西分量很重,很缺,幸亏出门还随手带了一沓。命运往往就是这么猝不及防,想要回头再好好珍惜一下已无可能,能珍惜的只有这手里的仅有。
“这条街的下一个路口左拐,走到尽头就是那个疯子的住的地方。”壮汉边收钱边说道。
克倾真想暴打他一顿。
玉坠还不错,戴上后胸口有点冰凉。
挤挤撞撞,终于脱离了人群。多亏老爷爷是个疯子,这地方没人来,要不然还得和他们摩肩接踵。
可是真正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克倾的抱怨全无。这里并不是克倾所想象的一个破旧的宅子里住着一位白发老头,而是高级住宅。红砖的颜色特别特别深,即使那栋住宅还在一条长道的尽头,也能感知那种深红的砖墙。
纵然,长道尽头的住宅是克倾迫切的目的地,但这铺满黄叶的长道也是到达目的地之前令人激动的徜徉。
克群被挤在人群中的燥热全无,这条长道用一种凉骨的肃然告诉克倾什么是秋天。
衬托,长道两旁低矮的房屋和枯树是衬托,衬托着道路尽头那深红住宅的古朴和典雅。
黄叶,不是干脆的黄叶。克倾踩在满道的黄叶上感到了湿气,毕竟不是黄的奄奄一息的树叶,依然带着微弱的绿,里面裹挟着珠露。
冲撞,这满地的金黄是对克倾生命的冲撞,满地泛黄的冷酷是秋的歌吼,无声无息的歌吼。
哗然,根本不是哗然。克倾素爱浓洽的氛围,但现在绝对不需要。所以落一向的静默此时显得尤为重要,重要到克倾不觉得他多余,可以与他共享这肃穆的美,就像此时只有他自己一般。
长道尽头,是红砖住宅的大门,大门右侧刻的那首自由体诗,完完全全地总结了克倾刚才所有的心潮澎湃:
泛黄
(秋临,观木叶落,有枯黄之色,
甚感,借以抒怀。)
千丈炙暑,殆尽,木叶泛黄。
重重层落,拾遗,珠露凝湿。
子手欲执,甚念,又恐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