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昌新王城。长冶城。
烈族人在平野公的带领下,结束了千百年来的游牧生活,定居新城,务农放牧,各司其业。
富饶的厥国奉上大量金银以支持乌昌新城的建设。在厥国公主来临之前,气势恢宏的平野王府也已建成。
王府内满是喜气。大红灯笼,金龙玉凤,喜烛盈盈。
西厢房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翠竹屏风,雕花木床。窗外一树墨梅,疏影暗香。
房中的女子仍然衣着雪色,神情默默。
后悔么?不惜豁出一切救下那些所谓的“族人”,落得今天这样的境地。
那一句话之后,他们便形同陌路……不是早就料到了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还会怀念他的那份信任,怀念那座草原上的王帐。
她起身,缓缓的走出门,扶住一枝墨梅,轻轻嗅上去。
“珊夫人……”
她回头,看到仍然幽族打扮的邱复:“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来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他微笑着一躬身,彬彬有礼。
“我没有……”她想隐瞒,却在下一秒停住。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情瞒得住这位神仙般的智者?
那一声,他低沉地,恭敬地,甚至如神祗般怜悯地:“朝月公主。”她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在下要替天下人来感谢公主,是公主的大义挽救了苍生的命运。”
又是这样的话么?五年前,他们便是用那样的嘴脸告诉她这些话,甚至连那个人也是一样。
“大义?”她冷笑一声,“我一个女流之辈哪懂得什么‘大义’?”
邱复似乎并没有介意她的态度。这个在天下之主面前也犹带几分傲气的智者,对于这个女子却是彻底的恭敬和虔诚。
“公主此言差矣,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以一句话来改变平野公的意志?能否早日终结乱世,全决定于公主你啊!”
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珊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天下的力量从来都是相生相克的。创世之神赐予了那个王者扭转乾坤的力量,可又有谁会相信,克制那惊人力量的——竟是这样一个弱女子?
然而,这个智者却懂得这样的微妙,那日所见更是证实了他的推断。那个能引天地之变的王者,为了她可以放弃王道皇权、亦可以为了她,夺取整个天下。
“你要让我帮幽族亡了乌昌?”珊夫人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不,刚好相反。”邱复沉吟道,“平野公才是天定的王者。”
这样的话显然出乎珊夫人的意料之外:“你是幽族人……”她提醒他。
“在我的心中苍生皆是平等。幽族人如何,烈族人又如何?我只知道能解救苍生的人,只有那一个。”邱复的眼中闪现出异样的光芒,俨然便是个渡世的神者。
“公主,我替天下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恳求你,借他的力量——早日终结这乱世吧!”
她凝重的神色一缓,突然笑出声来。她笑着,泪水却已无声地顺着脸颊淌下。
多么讽刺?如今的她掌握着天下的命运,她竟然有着那样的力量……可是,五年前……她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昭启三十六年。护送朝月公主的端朝人马同赤族迎亲队伍在两国交界处会合。
大概是为了显示各自的国威,两边都是大队人马。
清一色鲜艳的喜红。每个人脸上都是如沐春风般的喜悦。赤族的王依端朝的要求,亲自来迎娶这个传闻中倾国倾城的朝月公主。
朝月公主坐在轿中,身着华贵的喜服,精致绝美的妆容在被掩盖在大红色的喜帕之下。到了那里,会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替她揭下……
想到这里,她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一直以为那样一个人会是他。
“段之凉……”她咬着这个名字,心中排山倒海般的疼痛。
倘若就这样随着队伍嫁过去,或许她的人生会平静许多。可是她并没有想到……接下来,那场让她更加痛不欲生的灾难。
“啪”的一声,轿子猛地落地。轿外有人一击掌,接着便是刀剑交击的厮杀声。她赶紧掀开轿帘,却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魂——
哪里还有什么送亲队伍?那些本给她抬嫁妆的武夫们此时正手持尖刀,和迎亲的赤族人拼杀着。赫然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杀赤王!杀!杀!”端朝的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呼声。
轿外的宫女们早已经尖叫着乱成一团,很快地,便有人惨叫一声,没了动静。
殷羽珊终于明白过来——和亲是假的,送亲也是假的,这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刺杀。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道具而已,哪会有人关心道具的生死?
身着嫁衣的公主掀开轿帘,慢慢地走出了轿子,揭开喜帕。
鲜血的颜色是红的,和周围喜庆的红绸喜服,竟是一样的颜色。那样的触目惊心啊……
她应该哭、应该喊吧?可是,为什么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流不出一滴眼泪呢?
血的腥涩的气味扑面而来。刀剑刺穿肉体的声音此起彼伏,也分不清哪一刀是幽族人,哪一刀是赤族人……原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呢。
在这混乱之中,朝月公主冷笑起来。她本已决心要顺从他们的意愿,用自己的幸福来成全他们所谓的“大义”,用一生来换取幽族人的和平。可是,她那样维护的族人竟然残忍地将她推向了如此的绝境。她要救他们,而他们却不让她活……他们要让她死!
哈哈——居然是这样的吗?
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甚至包括她最尊敬的父皇……也许,也许还有段之凉?
她突然疯狂地奔跑起来,红色的裙摆飘飞起来,在尸骸中显得凄艳而诡异。混乱中,她的左肩被乱箭射中,剧烈的疼痛让她颓然倒地。低下头,她看到箭身那清晰的“端”字样。
终于,她有些疲惫了。那样的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