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源于生存,生而始死,死而复生,这就是世间吧!可人都有这样的感概:一旦这样的事降落在自己或亲人或与自己有一定关系的人,总不会那么平静,也不会那么自然,或许这就是人本来就有情感,也是一种特有的情。当然,仇人除外。
在我的记忆中,这种事总是会发生的,只是当时来不及反应,也没有多余的眼泪,失去的是一滴滴心血,流逝了自己的生命。
紫堇在这段时间里都在干什么,有没有心思在自己的心上。想得太多总是有些感触,也多了好多好多的人!
不知在哪个时间里,我听到了一件自觉很荒缪的事:一死及三人。我从来不曾明白这句话到底有何含义,后来自己真正经历过后才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么可怕,它也是一句世代的诅咒。
回来后没多久,我和紫堇见了一面,她消瘦了许多,我从来没有过问她工作上的事情,这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竟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工作,今天突然想起让我感到愧疚。
于是我顺带问一句:“工作怎么样?”很奇怪的是问完这句话后,我显得很不自然,这令我自己都难以理解。
或许是我的表情或是动作显得很不自然,所以紫堇也稍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这样我反而更加不自然,以至于杯子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溅到脚上,搞得我惊慌失措。
“你今天怎么了?”紫堇起身问道。
“没事,没事,不小心而已,不小心。”我搪塞道。
我拾起杯子,拍了拍脚,一方面收拾残局,一方面让自己有时间平静,把心安下来。
“伏生”她坐下后说道。
“嗯”我抬起头答道。
“今天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就问一下,表示一下关心!”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可你以前从来没有问过我有关工作的事呀?”
“以前没想起?”
“是吗?”
“那你工作怎么样?”此刻我发现自己有些虚伪。
“我在延城报社,每天就整理一些资料,就这样,也算对口!”
“哦!”
除了这个字外我竟说不出别的话来,这真是让我很尴尬,也让我心里极不平静。
有时候真是奇怪,即使肌肤相亲的两人也会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失措,就像不知道该把自己的双手放在哪里。此刻就是这样的心理。
我真不知道我该怎样打开这个场面,突然间的我意识到她应该会有我所不知道的话对我说,这是我稍平静后的直觉。
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也拿出很大勇气的样子。
“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想让你了解我!”她的表情是严肃的,也带着丝丝回忆的痛苦。
我看着她,想起了我看见她第一次的哭的时刻,那时的她我便有所察觉,她有着自己内心悲伤痛苦的回忆,或许和自己差不多,她的故事,亦或许比自己更痛苦,而现在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她的一角,她失去了我所知道的全部亲人,她是一个孤儿。
我知道打开每一扇心灵深处伤痕的窗户都是不容易的,没有强大的勇气带来的只有更深的痛,更深的伤痕,直至遍体鳞伤、心灵憔悴,很显然我是没有这样的勇气。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最亲的人,而知道的人是他们在我的身边,自己所看到的。
那是一道口子,撕开了可能就永远也缝不上了,害怕那一刻的到来,害怕再一次的回忆,害怕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那是踏在生死的边缘。
我害怕她会再经历一次我所不知道的悲痛,我于心不忍,我心疼,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而我能做什么呢?我发现我所能做的只是一个倾听者,一个安慰者,或许最多也是一个在后面加油打气的鼓舞者。
但我还是想问:“堇堇,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但我知道那是不容易的。
她凝望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她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使她笑了,她的笑容不算悲凉,也不像高兴,我看不出里面饱含多少情感。
“嗯”她只是简单的回答我。
“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你至于这样吗?你知道我?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是槽糕的!”
她站起身来,盯着我说:“走吧!”
出租车在路上驰骋,我看着窗外的一切,感觉都是破碎的,让人不安,我索性不再往窗外张望,我看着堇堇,她一本正经的坐在我的身边,犹如一个刚上车的陌生人。
这样的她反而让我更害怕,更担心。
于是我在途中下车买了两瓶水,当然这是我告诉堇堇的,我买了两瓶水,然而我并没有给堇堇,我知道在之后的时间里,就靠它了。
继续行驶,我看着这条道路,我的记忆如此清晰,因为不久前我和苔梦就走过一回,这是去往延山墓陵的道路。
老天还真是爱开玩笑,我刚从那个伤心而埋葬记忆的坟山回来,这才多久,又将回到那里,上一次是与苔梦,那里已经埋葬了她的爱人和我的爱人,难道还埋葬了堇堇的爱人吗?如果是这样,那里不仅是一个埋葬身体的地方,更是一个埋葬灵魂的丧地,。记忆逐渐在我的脑海里翻滚出来,渐渐变慢,随之清晰。
我跟随在堇堇的身后,一步接一步,不慢不紧,而使我更加心惊的是她所处的这一片墓地也正是夕颜所在的墓地,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心情再次来到这里,上次回去的时候与她谈及她的事,没有想到仅仅这么短的时间,就以这样的方式来到此地。
这是巧合吗?
这是孽缘吗?
这是命运吗?
我不由在心头自问,心底也好像有声音在回答我:这是巧合,这也是缘分,这更加是命运。
然而在丝毫没有准备之下,我感到不由的窒息,或许是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我自己的内心。每个人都有一块自己的加密空间,里面都有自己不敢去面对、承担的部分,心里默默地期许它会在那里烟消云散,随着时间一起消失在那尽头,于是就永远不再去触摸那里,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更加刻意去忘掉那组密码,相信总有一天会不见的,消失的。
堇堇停在了夕颜墓的那一排,她就想一根木桩似的,立在那儿,看着她,我的心都像一根木桩,干枯而死寂。
我离她有十五米远,隔着近三排墓,我们都伫立在原地,她在我的眼前,我抬头看去,她的背影显得好长,她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我说:“走快点吧!”
她的声音使我的心脏扑通一下,一瞬间有了生命,自己好像才刚刚清醒,自己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一瞬间死亡,而又一瞬间复生,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我还是我,她还是她,她仍在那里躺着。她转了身,如果一定要找一点变化,我想就是天色越来越暗了吧。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我的心脏跳得比刚才更有劲儿了,虽没有回到正常的路上,至少可以让我行走。
我仍然站在原地,虽说有了生命,却还缺少了一丝灵魂。
一棵残树在这片墓与那片墓的斜棱上,两个不同天地,却是一样的孤寂,夕颜在这头,他在那头,而我在另一头。
这座坟山,犹如一座孤岛,埋葬了一颗颗孤独而无奈的心,他们与世隔绝,却也遗世独立,等待千辛万苦而来的有心人,却不知来到这座岛的人都没有了心。
只有泪水,只有伤痛,只有那无尽的悔恨。
堇堇终于停下了,我的那一丝残魂也随之回来了。那是在夕颜墓后的第三排,我慢慢地走上来,走到夕颜墓的那一排,不由看向那里,第五个墓,那就是夕颜所在的位置,那里埋葬了多少年的记忆,多深的伤痛,多深的幸福,那一串串密码在上空旋转,好像要进入我那隐秘的空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角噙满了泪水,朦胧的视线布满了灰暗,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都在颤抖。
我慢慢地走,她始终没有向前迈一步,她向右转了身,我走到了她的身边,我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无力。
我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心冰冷,我的手心冷汗,静静地站在这儿,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异常安静,尽管清风吹动枯草。清风吹起我们的衣衫,浮动那棵枯木残枝残叶,我们就这样立在这消寂而偷走生命的清风里,望着那一排墓碑,感受那一颗颗彼此陌生的心。
堇堇迎着清风说:“他曾经问我:‘水和冰有什么区别?’”
她的秀发向后飘起,我闻到了那股香味,和上次她赤身在我的怀里一样的香味,那是她的体香。
我说:“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看不出他在哪儿,我的手好冰。
她说:“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他告诉我‘水是软的,冰是硬的!’”
我只知道这时候我应该沉默,什么也别说,倾听胜过千言万语。
她继续说:“我当时只当是一个玩笑,不过这也确实像一个玩笑!”
然后她拉着我,走向那里,我左手提着的口袋发出“呼呼”的声响,里面的两瓶水也在发出响声。
堇堇在第七个墓碑前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那碑,我看到了上面,写着“王先生之墓”,只有姓和性别,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死亡都没有,甚至连张相片都没有,立碑人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仅仅是一块立着的石头而已。
“他是王叔的儿子!”她久久站在这里,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看着它,心里想的远不止这些。
阴风吹在我们身上,凉飕飕的,好像吹到了心里。
“他走的时候才二十一岁!”她接着说一句。
她接着又说了一句,让我被风吹凉的心强烈震了一下。
“为了救我!”
我不由把眼光移到了左下角那里,那块石头下躺着的灵魂,是我亲身埋葬的那个人。
我们各自把彼此爱着的那个人带去了黄泉,不管那是多么的无意,却终究是因为我们自己。而可笑的是,我们还活着。
“他从来不喜欢照相,怎么说呢?他算是一个文静的阳光男孩,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准确,但在我的心里,他是这样的!”
我望着立在眼前的墓碑,不自觉地心里产生一种愧疚,谈论着一个已去之人,且就在他灵魂之处,还是生前爱着的那一个人,然而或许爱着的那一个人更痛苦。
我从前听说有一种茶花是鲜红色的,然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心底里一直怀疑着,可此刻,我在模模糊糊间看见在墓碑边慢慢爬出了一朵血红的茶花,那颜色让人有些暴躁,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消失了,又冒出一株白色的,雪白雪白的,接着在它的旁边又爬出那珠血红的茶花,两朵并在一起,参杂着世界的一切。
轻轻的阴风吹在我的脸上,吹散了那两株茶花,也吹散了我的视线,紫堇蹲在地上,我看到她哭了。
又一次哭了。
我默默地递上半路买的那瓶所谓的水,或许此刻哭泣是最好的。
“喝点,会好受一点!”我说。
她仰头就一口,喝下之后看着我,心里才明白这是酒。
“你什么时候带的?”
“来的路上!”
她倒了一杯在墓前,然后碰了一杯。
“抱歉好久没有来看你了!”她说。
“我们喝杯酒!”她说,然后一饮而尽。
说实话,她这么喝还真让我惊讶。
“我陪你喝一杯吧!”我说。
“伏生!”
“嗯!”
“你也有人走了吗?”她望着“王先生”。
“嗯!”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撇头看着那里,沉思了好久,默默地喝下一杯,却想不起她是一个怎么的人。
“不知道!”
“是吗?”
“或许是吧!”
“是女生吗?”
“嗯!”
“能说说吗?”
我又喝了一杯,身上有一些暖和了。
“我们在学校里认识的,说起来还真是奇怪,或许真是有缘吧!”我看着那里笑了。
“那她?”
我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杯子,心里仿佛被烈火燃烧着,炙热的火痛。
“我们去爬雪山,不幸发生了雪崩,她被掩埋了,等找到的时候,已经、、、!”
我给自己倒上一杯。
“我陪你!”她把杯子伸到我的眼前,我看了她一眼,也给她满上。
夜间已经降临,暮色总是那么灰暗,时不时从山脚吹来阴冷的微风,此刻的一切仿佛都在一张胶卷上,只有黑与白,多么原始的颜色,坟墓里的世界也是这样吗?
此刻的心情和此刻的景色一样,灰暗深沉。好多年以前,这里还不是逝者的安息之地,本该走着的时间却带来了死亡,一个个随着生老病死而躺在这片土地或客死他乡,一个个随着爱情或不知名的因素诞下生命,装载着游荡的亡魂,可能死者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座城市,他们忘掉了本该清晰的记忆,或许痛苦,或许甜蜜,或许悲酸,在这一世寻找新的记忆。
那么她的那个他在这座城市里是哪个谁,他丢掉了哪些记忆?幸福的?悲伤的?还是其他的呢?他又在寻找哪些呢,此世的他还会再找那个她吗?
那么我的那个她呢?
或许他们没有成为这座城市的某个谁,而是在这座城市的天空看着我们,也或许是我们身边的花草树木,不过这一切谁又知道呢?
“我刚来过这里。”
我明显已经有醉意,紫堇也差不多。
“什么?”
我们手里一人拿着一瓶酒,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喝着,就像喝水一样。
我看向那里,指着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变化。
“她便在那里!”
我们一起对着这墓碑鞠了一躬,然后相互搀扶去往夕颜那里,期间还倒在了两块墓碑之间,紧贴在一起,或许是酒的效果,没有一丝凉意,反而觉得很热。
挣扎着起了身,歪歪倒倒,终于到了这里。
我们两个酒鬼神态,一到夕颜碑前就倒下了,至于发生了什么,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