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延山墓陵,站在夕颜的墓碑之前。看着那张泛白的照片,她生前的种种历历如在眼前,音容相貌,行为举止,一一浮现,越发出了神。而生人的我却只有无限憾恨而已,我径自流下泪水,心中有满怀诉语,如今又能听到什么答复和安慰呢?回想起临终她的样子,心中无限悔恨,如今的她在那边还好吗?是不是也有一个叫伏生的在陪伴她呢?又想到老程不久将到那里去,不由更加悲伤,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在这孤独的世界中,真是狠心呀,人生在世,难得有几个知心朋友,而自己仅此几人,却一一归去,只教我如何?
陵前已然已久无人来,不由心想,生前的她有多少朋友,亡后的她又有几人知己。大家走的走,停的停,却无一人回头看看这些已故之人,想想真是心寒,真是悲凉!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敢到你的墓前,我跨不过你在我心里筑下的那道坎,爱不过你对我的那份情,也忘不掉我们之间的爱,更放不下我们的曾经,所以我不敢来这里,来一次就经历一次,就回忆一次,你知道吗?我害怕再经历那梦魇的一刻,我也承受不起那份记忆,这些年我痛了无数次,有时想去陪你,却心中又不愿违背你的遗言,你真是了解我呀!却也害苦了我!”
我凝望着墓碑上的她,她还是那么美,笑得入了心窝的暖,而我却无声地流泪。
“你不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吗?我做到了。还让我再寻一女子,忘记你吗?女子我寻到了,可我还是忘记不了你,这一点我想我永生之年是做不到了!”
“其实在没有遇到她之前,我想我这一生都是如此了,只有在有你的记忆中度过,只有在那一刻梦魇中度过,反反复复,徘徘徊徊,直到死去!”
“你知道吗?她也是一个身世多舛的女子,秉性不与世人相同,十分有些神秘,我想如果你在的话,你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的。”
“她叫紫堇!也是延城大学的,有机会我带来给你看看!好吗?”
从远处看去,有一个人独立于风中,飘然泪下,竟令四周死寂的花草都悲伤起来了,墓陵一片片荒凉、萧条,一人立于碑前,着实悲悯、惋痛。
我转过身,走在这墓陵的小道上,望眼看去,墓碑林立,井然有序,至上一直延到了山头,向下则凋零了些。我想在这坟山之中,到底埋葬了多少她这样的人,年轻、美丽、安静而怡情,又有多少我这样的人呢?除了我们这样的人,剩下的还埋葬了什么呢?
或许这里应该有一个我的位子,它应该在最山脚下,很小很小,身旁栽种了一棵茶花,一株紫堇花,还有夕颜花,每年的时候她们都开得很甜蜜,这就足够了。
远处一道倩影走进了我的视线,越来越清晰,这不是苔梦吗?我向着她挥手。
“你来看她(他)?”我们几乎同时出口。
“我想去看看他!”我说。
他的坟墓在对面,我们饶过半圈,来到他的坟前。在他的坟前有四棵茶花,三棵早已凋零,丝毫没有生机,我想坟前的那最新一束有生命力的茶花是她最近种的吧!
“他还是很帅!”我说。
“嗯,还是那副不着调的邪笑!”照片上的他就是这样,他真是的,都走了都不留张稍正经的照片,永远都是这样,可是这样的他怎么会走呢?我至今都没有答案。
说这话的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少看到她这样笑,让人感到希望,如沐春风般的感觉。很荒谬的我想起她在那次喝酒后床上的疯狂,这让我感到这完全不是一个人,很显然,此时此刻的我是多么的对坟墓里的他感到抱歉,此刻的我是有罪的。
我想他这一生都牵走了她的心,她曾经说如果世上还能有爱的人,那就只能是我了!我想那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的身上有他的影子,还有他的味道,她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爱我身上他的那部分影子,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她,至少在这一层面上她确实如此。
我真够羡慕他的,生前让她死心塌地,死后还让她肝肠寸断,真是一个幸福而又不幸的人。而自己呢?走后有这样一个人为我如此吗?想想不由伤感。
“他是幸福的,至少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却是痛苦的。”
“或许我前世欠他的,这世注定如此!”
我想或许真是如此,我应该尽我的能力让他安心,也让她走出了,于是我说道:“有什么能帮忙的,尽量找我!”
可是说出这句话后我有感到害怕,我害怕自己成为一个替代品。
“有一个忙你能帮的!”
“你说!”
“这儿是不适合的!”
在山下有许多休息的地方,环境还挺静谧的,只是有些山风吹在身上有点儿冷,不过也稍稍带走了那凄凉的空气,头脑也稍理智些,倒也值得一吹。
这里阴气稍重了些,凉飕飕的,本来准备就在这里谈谈的,但耽于此就离开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整个山头都是凉飕飕的,路边也看不到几个人,只有那些营业场所才显得有人似的。
下了山,我和苔梦坐在出租车里,路上有些无聊,可能是刚从坟山回来的缘故,于是与司机大叔拉起话来,谈话中知道他不是延城人,是ZQ的,当初入伍,跟随部队到这里来的,前年刚退役,加上他的媳妇是延城人,所以就在这里安了家,讨个伙计,维持生机。
从他的口气可以猜出他很幸福,一家都和睦、开心,圆圆美美。
这何尝不是每个人心里最期待的生活,平平凡凡的,开开心心的,真实而甜蜜,可又有多少人真正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至少我不是,她不是,或许延城土生的人都不是,这好像是一个怪诞的魔咒,诅咒了每一个延城的人。
突然之间为自己感到难过,心好痛,像被一根钢针扎在了心上,甚至穿透了。
在心疼之际,我想起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记忆中的画面,我甚至都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段记忆,好像不是自己的。
一间用红土砖砌的近三十平方米的房间,里面都是用泡沫粘上的,最外面一层塑料薄膜贴在泡沫上,小屋顶是拱起来的,当然也是泡沫外粘着塑料薄膜,全都是这样的。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台很大的书架,一个电线插座,一只光线微暗的灯泡,书架上堆满了书,一个小伙子在微微的光下看着书,身上却瑟瑟发抖,稀薄的被子披在身上没有减轻冷意,奇怪的是他的床边有一个窟窿,有拳头大。
他全身冷的不行,于是躺了下来,那书从他的手里掉了下来,落在了另一本书上,那本书是《红楼梦》,而另一本书则是《源氏物语》。很怪诞的是这片空间里有声音在问他:“现在都深夜了,怎么还不歇下?”
他回答:“太冷了,冷得连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那声音又问:“那你看书是?”
他说:“看书增加了我的困意,就能睡着了!”
那声音又说:“那你继续看书,增加困意吧!”
他说:“增加不了了,书都看完了!”
那声音好像有眼睛似的,看着那近三百多本的书架,就没有任何声音了,而他就继续在冷中发抖。
突然自己就没有其余的记忆了,与之有关的一点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段碎零的记忆呢?那屋子只有里面,却看不到任何外面,这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跟自己完全扯不上呀,这感觉好像是另一个人,而非自己似的。
这也随着窗外的怡景渐渐消殆了,恍惚之间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再次来到苔梦自己的家,自己已经无比的熟悉,只是多了些感叹,与上次之隔似乎眨眼之际,然而时光已然走了好久好久,期间或悲或喜,或困或惑,可终究就这现在的这样。
走的走,走得似牵无挂;留得留,留得非近非远。
逝去的永远,弥留的反而短暂,这真是好一段记忆。
阿姨的鬓角多了一丝银白,显出了岁月的痕迹,悄悄摸摸偷走时间,偷走生命。
“好好对小姐,她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趁苔梦去换便服之际,她对我语重心长的说。
诚然有一个如母亲般的长辈照顾她,这是她的福气,可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谁又能道清楚呢?爱情这种虚渺的感情从古至今谁又能把握?谁又能分清理明?谁又能道出其真谛?
这已然是一个千古难题,人之根本已然在此。
我又能说什么?不过是徒添忧愁罢了。
她换好了便服,我也喝了一口长辈的茶,说实在的,她的这些举动着实让我担心。
“伏生,你上来吧!”她站在楼口说。
我怀着奇怪的心走上楼去,这里的布置仍如此,看来她也没有什么心情去装扮这里。
她关上了房门,让我坐在床上,还得坐踏实,这显然是坐不踏实的。
“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当她说出来时,我心里放松了一大半,我还当是什么,就这么一件小事搞得如此诡异,瞬间我又觉得应该还有什么,不然我的智商就真的为零了。而我的脑海里好像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但一晃就过了。
“还有呢?”我问。
“我想要一个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
“一个和你的孩子。”
我瞬间沉默了,她可能知道这太无理,她继续说:“我一生除了他之外,想让我结婚的就你了,就是你伏生了,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以前,有夕颜的痛埋藏在你的心间,而现在你终于迈出了一步,可我知道那里有堇堇,可是我没有,所以我才提出了这个想法。”
她声音有些哽咽,好像陷回到以前的时候。
我想下一刻,她会陷入癫狂。
“你知道吗?没有了他,我活得已经不易了,如果在人世没有一点念想,干嘛还要活着!”
“所以,你想要一个孩子!”我说。
她终于道出了心底话,看着她为了他把自己装扮成女强人,把对他的想念注入到我的身上,多苦!
然而我从来不知她有这种想法,或许自从那个时刻,我们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在为零碎的人所活着,活着活着却发现没有一个完整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在拼命找回失去的那部分自己,找啊找,什么也没找着,反而更不易活着了,于是去找可以替代自己缺失的部分。
就这样勉强的活着,真找不着的,就边活边找,找着找着也就老了,也就去了,也就找着了。
可最重要的不能丢呀,那得找回来呀,有了它其余的才能慢慢地找呀,于是就找,可是是什么呢?啊!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是情,有的是欲,有的是色,有的是功,有的是利。
显现我们都在找情,都在找自己的爱情,即使是替代的。
失去过的我,能明白她所经历的,她所存在的感受,其中的滋味生死两茫茫,站在那条边际线上。
她哭了。
我想起曾经大屋子里的她,寂寞、孤清、凄凉。
我沉默地点头,她抱着我哭,那一刻,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相反的是我抱着她哭。
在这一刻我们才真正回到了那个无话不说的年代,回到了那个时候的我们。
或许是这一原因,我们反而对这个话题毫无尴尬,也没有羞愧,坦然面对着,甚至还聊了好些有关性的话题。
这让我们自己都感到吃惊。
我们聊起小时候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丑事,例如我曾经偷了父亲一件古董,最后推到当时的阿姨身上,而这件事我至今还内疚,因为那位阿姨已经不在了,我让她死不瞑目了。而苔梦曾经在她父亲的背上画了一朵茶花,她的父亲许久才发现,类如这样的事真是多呀!
下周整整一周我将都陪在苔梦的身边,用她的话说这是需要一个不一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