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在雨中走着,一直掩着面,回到府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已经忘了她还掩着面的,地上的水还没有退去,“请问你找?”陈阿娇眼目一转,“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我都不识得了?”薇芷已经听出是陈阿娇的声音,但还是不敢有丝毫松懈,指了指陈阿娇脸上的那块布。
陈阿娇这才反应过来,“哦,我忘了。”她刚才在想些事情,想的太过于入神了,竟然忘了脸上那块,本是她阴影的东西。指尖滑过那块布,慢慢地摘下,“薇芷,如今该是认得了?”薇芷连忙跪下,也不管地上的积水,弄脏了她的衣服,慢慢染湿,直至沁入肌肤。“我又没有怪你。”扶起薇芷,“去洗洗罢,”看了看四下,“来人,也给薇芷准备准备热水。”
天渐渐放晴了去,雨意的味道还没有散去,那是属于潮湿的味道。街道上的店铺皆是开了门去,迎接客人,元语这时站在门口,幽幽跟在她的身边,她们看着元明的马车驶过,然后停下,看着元明下了马车,“哥哥。”她喃喃自语道,有些期盼,但也有些担心。
“去吧。”幽幽顺着声音望去,看着陈阿娇一步一步走近,元语有些高兴,但还是有些恳求地望向幽幽,幽幽无声地点头,“小姐…”看着元语一蹦一跳地走过去,“想问我为什么肯愿意?”陈阿娇蹲了下去,看向元明的府宅,“我们出不了长安城,既然已经是个圈了,那何不让一切归位。”
“小姐的意思是让他们,认祖归宗?”陈阿娇摆了摆手,“要看他下一步的动作。”既然已是困兽之斗,若最终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也由不得她了,从来,她都不想元语这时候哭着从元明那里走了回来,“哥哥,他说不认得我,不认得…”他不认得才是对。
“不哭,不哭,你哥哥现在有事情,不方便。”幽幽看着元语梨花带雨地模样,心里别提有多痛了。即使元明不让元语来找他,临了,见着了,也不会说不认识,也不会将元语赶了出来。他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有什么理由,让他必须这样做?
“真的么?”她又看了看陈阿娇,陈阿娇点点头,“当然,你哥哥现在有些忙碌,分身无术,恐怕是看花了眼,认错了。”
“那这样,我再过去,我在那里久久的,等到哥哥忙完了,就会发现我了,不会认错了。”陈阿娇将元语拉到身旁,“你哥哥很忙,公务很多,没有人知道将会忙多久,他忙完了就会来找你的。”陈阿娇双眸清澈,不像谎言,元语从来单纯,这几个又是她所信任的人,都没有异议,她便也就相信了。
想着当时看起来元语有些落寞,但毕竟也相信了她的话,元语这时去睡午觉了,在天井中央,想了想,还是,“幽幽,替我给元明送封信。”幽幽跟着陈阿娇进了书房,薇芷替她墨着砚台,毛笔在竹简上行云流水地挥洒,等到竹简上的墨水都干了,幽幽便抱在怀中,准备送给元明的门童,让门童给带进去,结果没有想到元明就站在门口,似乎还望着这里。
她低着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过程中尽量显得卑微,像是一个奴仆,“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字。”元明自然显得很不适应,那毕竟是将他带大的人。指尖微微有些颤动,看着她躬着身,他的心里有一种悲凉蔓延全身,不能排出,右手靠在那份竹简上。
然后一把将竹简抓起,“知道了。”声音尽量平缓,只是那语末的颤音依稀可循,“告诉你家小姐,谢谢她了,要求她一份墨宝可不容易呀。”眼眸中尽量隐藏着什么,“小姐说,她还要多谢您的点拔之意。”看着对面那里的府宅,“承让,承让。”顿了顿,看着她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才反应过来,“你回去吧。”
如今的元明很得圣宠,甚至有谣言称,他或许会取代了卫青,一个没有军功的人,凭什么取代卫青?这个谣言还有一句话便是韩嫣第二,以前他是没有听过韩嫣这个人的,为了这个,他还特意去了解,当然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了不少,毕竟卫青和刘彻有着那样的关系。
给陈阿娇的回信中,尽量的避免将自己不好的情绪泄露出来,只是陈阿娇不了解他,幽幽还能不了解他么?字里行间的言语,幽幽沉静了,陈阿娇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有什么不妥么?”幽幽看着那书简的字迹,那隐忍不发所透露出来的口气,“他一定很难受,他那么骄傲。”
“收收他的傲性也未尝不可?”陈阿娇也有些担心,但还是执意不表露出来,“或许没有那么简单。”陈阿娇坐下,手掌抚了抚嘴唇,“他的性子,能撑到今天还没有出事,已经算是奇迹了。”没有刘彻在他身后作为依托,正如她当年身后没有馆陶大长公主和窦太皇太后的话,早不知死几回了。
陈阿娇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拍打了几下“静观其变。”似乎想到了什么,“最近让他没有事情少出门,那些官员,少接触些。”她倏地开始惊慌,那一条线,渐渐清晰了起来。故而,陈阿娇又写了一封书信,让幽幽送去,幽幽这次见到的是门童,门童也很机灵,对幽幽也很尊重。上次元明即使尽量的隐藏,但还是隐隐透露出对幽幽的尊重,他在想既然连一个下人,都如此优待,那她的小姐在自己大人心中地位可不矮。
但还是记得元明的吩咐,“大人休息了。”将那封书简递给门童让他在元明苏醒之后,交给他。夜色如梭,门童簌簌的脚步声传入元明的耳中,门童递上书简,默默叩拜而退。烛火隐隐传来热度,在幽暗的烛火下,细细地读着陈阿娇所写的一字一句,果然,他的决定没有错,若无必要,关门谢客,称病不出。
只是这朝堂上的事情,她们会知道几分?她们的身份越来越让他好奇了,特别是那个她们俩都称之为小姐的女人。他曾经去国司马谈那里问过一些事情,并没有看过他所编写的史书,但也找也一些其他书籍来看,曾经旁敲侧击问过,这些年发生的大事,说好给自己借鉴借鉴,免得出错,祸及自身,还不曾知晓。
司马谈只跟他说了一些众所周知的大事,例如,刘彻登基,生皇长子刘据等等,满门抄斩的事情,司马谈一个字也没有提及,他也不好详细了问,免得他察觉出什么来。只是他临走时,司马谈的那个眼神,让他有种他知道什么却不可以告诉他,他是新进的官员,以往的事情少打听的眼神。
而那一次的见面相谈,让他更加肯定了陈阿娇的话,因为司马谈的遮遮掩掩,这件事情若是满门,而又没有让百姓知道的,那么当年的官员都会三缄其口,不会吐露一字半句。这个官场,有太多是要他所学的了。官场的海像一道深渊,进去了,就很难再清清爽爽地出来。
陈阿娇说的,不让他进入官场的用意,他隐隐有些明了了。
他的房间里彻夜通明,黑暗里,他总会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这天地之间,独独只剩下了他一人的感觉。橘黄色的火焰晃动在他的眼前,那么的活泼。看着那两封书简,那上面的字仿佛活了一样,在嘲笑他当年的天真,当年的理所当然,当年的将一切事情想象的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