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彻‘病好’上朝后，元明依旧称病不出，当然之前的告假就是得到刘彻的同意的，元明遭到了弹劾，卫青不言不语，在那一刻，犹如隐形人。而弹劾他的人，皆是平阳长公主之人，明明谣言满天飞，明明他正得圣宠，他们的陛下正是信任元明的时候，来弹劾，也只有平阳长公主做得出，也只有她有理由做出。
刘彻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奏牍上所上奏，所附和的人，底下所有臣子都在看着，看着刘彻将会怎样做，而他们又该倒向何方，刘彻让张汤，汲黯共同调查。退朝之后，平阳听到答复，她很满意。只是若元明真的深受刘彻宠爱，刘彻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人去查处他的，她这个弟弟，她是越来越不懂了。
汲黯派人去请元明，说的是请，而元明听着是汲黯，他平时和他并没有多少深交，来请他，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他也知道逃不了，换了一身官服，乘着马车而去，在走之前，特意吩咐门童，若有人问起他，就说他歇下了，特别是这两次来给他送来墨宝的女人。
一连几日，幽幽去的时候，都说是元明歇息了。陈阿娇的心开始有些慌乱，她觉得出了事情，而元明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担心。夜色沉静如水，风瑟瑟令人感觉寒冷，陈阿娇又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衣服，风刮在她的脸上，让她生生地疼痛。
脚下有石子，令她不小心崴了脚，她顾不得脚踝上的疼痛，直直地看着元明的府宅，走上台阶，幽幽和薇芷跟在她的身后，她让元语早早的歇息，她并不知道或许一场风起云涌正在上演，沉沉地进入梦乡，那梦里是她的过往，在村上快乐的童年。
她敲击着大门，那大门很新，应该是元明入住时，重新修整过一番的，那上面的图案在这夜色里是那样的亮，图案很别致，她却没有心情去欣赏。那敲门声，声声入耳，在这安静地夜间，分外刺耳，扰了别人的好梦，她也不想去管。
持续的敲击着，直到里面的人无法忽视，入不得眠，匆匆穿了衣服，站在院子里，看着管家，睡眼稀松，很不耐烦地开了门，她是特意选在这个时候的，以往正常的时间，都是以他歇息了而不见客，既然别人该醒着的时间，他是睡着，那么别人睡着的时候，他就该是醒着的。
她带了面纱，自从上次无可奈何被刘彻逼得掩了面，她心里的那块心病也奇迹般的好了，那一次并没有留下如同第一次的病痛，她不知道刘彻是不是故意的，带她出去，逼她掩面，让她驱除心里的那块心病，但无论是不是，她都不会感谢他的。
“那么晚了，闹什么闹？”管家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便是开口训斥道，也对，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你家大人睡了一天，该醒来了。”那份天生的贵气，如今的陈阿娇依然拥有，他没有见过她，但他见过幽幽，而幽幽如今站在她的身后，这个就该是那个被他家大人求的墨宝的女人了。
“大人，的确歇下了。”不过一会儿工夫，便是换了一副嘴脸，毕恭毕敬地回道，陈阿娇自是不屑地，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么？他一连睡了几天，可曾有一刻是醒着的？”管家回答不上来，陈阿娇走上前，“他什么时候该是醒着，你给我说道说道，若是如今不方便，我那个时候再来拜访。”
陈阿娇看着管家，一瞬一刹，都不肯放过，管家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害怕，果然是经历这样的事情多了，“大人的时间，皆是我等奴仆可以妄谈的。”一个大胆的猜测，脱口而出，“他不在府中了吧。”管家眼中的惊慌一闪而逝，准确地被陈阿娇扑捉到了，“如果你还想你的大人活着回来，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陈阿娇的手放在身体两侧，抓着自己的衣裳，眼眸中的挣扎是不常见的，“大人不让说。”终于管家松了下来，“他有事，你们会好过么？”陈阿娇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他的确不在府中了，“被汲大人请去了。”汲大人…“汲黯？”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扰乱了妆容。“是。”
“只有汲黯？”汲黯为人严正，有他也不奇怪，怪的是少了一个人，张汤，那个酷吏，那个在审理犯人方面最被刘彻所看重的人，“的确是汲大人来请的，还有其他大人，小的就不得而知了。”陈阿娇一步一步地退后，“多谢，关门吧，我不会打扰你们清梦了。”
次日
她击了鼓，却不鸣冤，她静静地走了进去，看着汲黯坐于上位，“小女子前来投案。”既然汲黯一是一，二是二，她这个废后竟会逃走，监管她的那一群人也不必活了，如果刘彻惩罚于她，那么刘嫖不会如此束手就擒，或许刘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汲黯不会。
手，伸到了耳旁，轻轻面纱，洁白无尘，若隐若现，看不见她的全貌。这一次前来，她没有告知任何人，结局是什么，她老早就不想了，解开了面纱，面纱随着风，缓缓地飘落到地上，露出她的整张脸。汲黯看着陈阿娇，双手发颤，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逃出来了，特此投案，你若想就地斩了我，还是禀报你们的陛下，随你。”她料定汲黯不敢杀了她，终究是皇家之后，终究是昔日的皇后。汲黯稍微镇定了些，想着她莫不是想见刘彻，想疯了，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他当然会禀明他的陛下的。
面纱落地，她慢慢地蹲了下来，汲黯连忙走了下来，“娘娘…”他是怕她下跪的，他承受不起，她拾起面纱，站了起来，“汲大人，您下来做什么？我乃是出逃之人，有罪在身。”汲黯想的什么，她当然清楚，事事循规蹈矩，事事以法度己度人，君臣之上下，莫敢有丝毫怠慢。
陈阿娇将面纱递给了汲黯，“将此物交给你们的陛下，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汲黯看着她，不明就里，却也不敢不从，手里握着陈阿娇的面纱，心却似乎飞到了天外，年老的双手，泄露着他的不懂，这件事情，若是办的不妥，稍有差池，他便是粉身碎骨了。
“替我多谢谢他，谢谢他多年的教导，谢谢他一路来扶持着我长大。”陈阿娇说的话，他是越来越不懂了，却也只能应着，等会儿去见刘彻的时候，禀告于刘彻。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老了，这件事，陈阿娇说的话，他云里雾里看不清了。
“娘娘想必是累了，就在臣下的府中，休息休息，臣去去就回。”手一摆，身后的女婢就走了过来，四周也有了几个彪形大汉，他自然是害怕她逃走的，也怕生出什么别的枝节来，“等等，”汲黯身形一顿，“替我告诉你们陛下，有的事情不要太过，免得引火烧身。”
陈阿娇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冷冽的，没有温度，只是眼泪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她尽力地忍着，却还是没有忍住。在汲黯看来，是一种惨烈。“诺。”即使被废，也是天家之人，她为主，他为臣。他的身形有些笨重，慢慢地，终究是老了，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
她跪坐在垫子上，双手合拢，放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那府中门那处的方向，妆容早就乱了，她也不想再整理了。汲黯这里到显得很简单，办案的地方，公家之地，怎么会复杂呢？怎么能复杂呢？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公文，案卷，他一如既往地做事勤勤恳恳。
“陛下。”汲黯求见，刘彻将衣冠整理了下，看了看上下，应该没有问题，才让人唤他进来。却没有想到，他进来便是跪倒在地，“臣见到陈娘娘了，她从长门宫逃了出来，来臣这里投案。”刘彻倒没有想到汲黯来会是为了陈阿娇的事，即使元明被审查，不是还没有定罪么？
这一次，那么主动，倒不像她以往的风格，“她还说了什么？”她会让他带话的，即是主动，也怎么会在这方面如斯平静？“陈娘娘说有的事情不要太过，免得引火烧身。”引火烧身？
“刘彻没有说话，“娘娘还说谢谢您多年的教导，谢谢您一路来扶持着她长大。”
刘彻的眸光亮了亮，心想她陈阿娇还真敢说呀，手掌伏在鼻尖，气流穿梭与他的手掌之中，看着汲黯手里拿着的东西，看着他缓缓递出，刘彻便吩咐身旁的宦官，“呈上来。”这面纱很薄，想来很是透气，不会影响呼吸，面纱在他的手中滑过。
殿内暖暖地，外面有些冷，汲黯就穿的多了一些，加上他身体有病，一直都没有痊愈，身子本身也弱，一时间汗便从他的额首落了下来，等了很久，
“那陛下看看，什么时候将陈娘娘送回长门宫内。”
这时，他才想到面前这个人是汲黯，刚直不阿，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他突然明白，陈阿娇为什么这样做了，逮捕了元明，她不再忍耐，主动出击，而那个人是汲黯，什么事请都不会徇私枉法的人，他不会对陈阿娇怎么样，却是难保陈阿娇不会胡说八道，正如当年‘满门之论’对元明。
“我不会去见她，若你觉得合适，就让她呆在你办公的地方好了，或者放了她。”元明一日不放，她要做的事情就不会停歇，他倒是来了兴趣，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子，而又采取主动的话，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他有一种期待的心情在里面。
“可是这，于理不合。”打入冷宫的后宫嫔妃，怎么能肆意地游走在大街之上，那么随便，即使是后宫妃嫔也都在皇宫内苑之中，没有许可也出不得宫的，陈阿娇这，这太自由了吧。会被送回长门宫，陈阿娇去见汲黯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个结局吧，刘彻想着陈阿娇的下一步，她究竟会如何去做。
“照朕说的去做。”顿了顿，“元明的案子有结果了么？”汲黯摇了摇头，“还没有。”刘彻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那好好审理元明的案子，审的个水落石出为好，条条款款，不要有丝毫错漏。”汲黯脑袋有些跟不上刘彻说的走，陈阿娇的事情，怎么可以跳跃到元明那里去。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陈阿娇和元明有什么关系，可陈阿娇毕竟是刘彻的女人，他急忙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诺。”匆匆告退。
刘彻自然不会知道汲黯刚才在自己心里徘徊的想法，思虑在他走后，又回到了奏牍之上。汲黯是不能放了陈阿娇，虽然刘彻说的若是合适，可是他能说不合适么？回到办公的地方，看见陈阿娇还坐在那里，只是头发全然乱了，“他不肯见我，也没有让我回长门宫。”
她说的如此笃定，他都恍然地以为她是跟着他去的，“你会怎样处理我？”手指芊芊，依旧如初，那是一双没有干过粗活的手，贵家小姐的手。汲黯不放她，就那样拖着。陈阿娇看了看天空，到正午了，太阳当空，幽幽她们该发现她不在了，她留下的那封书信，她们也该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