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刘彻都不曾来找她，她也足不出户，怎的，今日会来见她？“元明，他干的很好，是个当官的料。”薇芷端了一盏热水给他，“陛下请用。”然后又退回到陈阿娇的身后，跪坐着，“他性子骄傲，做不好官的。”他全然没有提及心月的亡故，果然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任何人都可以代替的棋子，生死无人会在乎的棋子。
“做得好的，朕说他做得好，他就做得好。”望了望四周，很满意，“朕知道，如今的你喜欢淡雅，还喜欢这座宅子的布饰吧。”浅浅淡淡，让人感觉很舒服，“你曾说你不喜欢牡丹，牡丹虽美，但太多的人趋之若鹜，便是艳俗了。”牡丹就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也会有人来招惹她。
“不问朕为什么，为什么逼你回来？”那一身便服，还是让他气宇不凡，终究帝王的天子之气，任是什么也挡不住，“陛下的心思高深莫测，岂是废后陈阿娇所能明白的。”说着躬身，徐徐一拜，他听到了叩头的声音。“还记得你在纺织店所发生的事情么，为什么最后你会什么事情也没有？”
“你不希望元明沾惹官场，而你比他更先招惹。”是他在身后帮忙。她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地，在那外乡，没有依靠，她之前终究想的是太简单了，一家小小的纺织店，想着生意不好，做不大，不会引起朝廷关注，却只顾及了远虑，忘了近忧。
本来一个村庄的平衡，利益分配固化，村子上的人自然习以为常，从小相识，知根知底，相安无事。而她是一个闯入者，是一个在他们眼中没有外援，一个柔弱的女子，她经营地模式还是如以往，并没有占据更多的市场份额，只是这家纺织东家换了，他们想着若没有她这个闯入者，这家纺织店或许就在那对老夫妇死后，关门大吉，或者盘给同村人。而那分缺失的市场份额，被其他人所代替，而不该是她。
莫须有，说她的手下送过去是残次品，可以明明账房先生看了是签了字，按了手印的，是认可了的，明明就是价钱，质量，相等的货品，却被她们黑白颠倒，村民也跟着起哄，最后就这样被唤去了官府衙门，那个她不能踏入的地方，如果她不去，就是她心里有鬼，也不用在这里待了，还背了一身的骂名。
最后，被逼得没有办法，她去了，但也知道没有多少用处，而本来结果也是。即使那个官员看起来肥头大耳，明明白白地在脸上刻写着鱼肉乡里，平时与乡民对着干，而这一次，他们一定会团结对她，宗族的势力，让他们变成一根绳子，所有的人都是上面的蚂蚱，绳子四分五裂，蚂蚱只会从上面摔落下来，粉身碎骨。
利益的不均分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允许，任何的旁人插手。看着那个村官，装模作样的审理这件案子，那么的漫不经心，在有利于她的判论的时候，村民皆是起哄。最后生生的变成她的不是，判决她赔偿。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差，在男权社会下分享男人的利益，本就是一场笑话。
任何的飞迸离析都是从内部瓦解的，不是背叛不了，不过是给的价值是否足够背叛，无论是名还是利。官商勾结，农商何尝不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即使是大地主，若不跟官员打好关系，一样会有灾祸。终究要与官场相合。拿着那个判决书，她只能苦笑。当初，在宫闱之中，外界的事情并不是太懂，等到终于有些明白的时候，她却没有退路了。
却偏偏在第二天的时候，新的一份判决书送了来，与之前的判决书迥然不同，尔后所有的人都对她和善了许多，而她自然而然也乐意与他们交好，这里面究竟为了什么，她不希望是自己那般的猜测，结果还是逃不出。
“如果你下次的事情再闹得大一些，大一点的官员再去审理你，认得你，该是如何？”不能去官商勾结，不是什么高风亮节，只是因为怕认得，即使是掩藏的再好，长此以往，终有一天还是会露出马脚，被人认出来的。可若不如此，又是外村人，经营着店面，最最卑贱的商人，官员能不挑刺么？终是无法，“到不如在长安城。”
淡墨的水色，飘染，染尽万物。似大笔一挥，点点的墨水在空中晕染开来，流淌在他们之间。那墨一点一滴地往下落，压的陈阿娇有些喘不过起来，身后的院落，那不知名的花，含苞待放，与那水墨相得益彰。整座的府宅，笼罩着那低沉的，空气。
那渐渐隐若的墨色，似被水溶化，变得淡然无色，透明而无处捉摸。“你很少穿这件衣服。”墨色悠扬，院落的井中，‘叮咚，叮咚…’井中的水跳跃起来，落在了井外，院落的地上被沁入一处，像是一幅完美的画卷，跃然画石上，活灵活现，那一处水滴，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奋力的挣扎着，不肯沉寂。
陈阿娇今天身着淡雅，淡的近乎于白色，太素了。那份白，与这墨色倒是相得益彰。宽大的袖口，只有那一处绣着别的色彩，还是不够浓。她的脸色一直不好，这样让她更显病态。这一次的她，比之六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更廋了。这回长安的路途，终是让她耗费了什么。
她的前半生不存在了，她不再是陈阿娇，她姓车。只是，如今的刘彻，是要让她，的后半生也毁去了么？一阵风吹了进来，带着些急促，倦了进来，拍打着厅前的花草，让它们随风摆动，门前那一道软软丝绸被吹了起来，淡雅之初，薄薄的一匹。然后慢慢侵入，她的眼目有些迷雾，那一道寒意，从肌肤传来，顺着缝隙，没入血液，她的身体再也寻不得半分暖意。
“小姐，水。”薇芷连忙递上一杯水盏，一杯温水，不烫不热，刚刚好。仰着首，杯盏里的水像是一条细细的流水，不间断地送入她的喉咙之中，血液里的寒意被一股暖流，驱逐着，一丝一丝，挣扎着，毫不情愿地，沿着来时的路途，一步一步，往回退，退回到她的肌肤之外。
“你的女婢，倒是挺细心的。”陈阿娇将水盏放下，矮矮的桌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那上面没有丝毫花饰，洁净的纯色。那份淡淡的感觉，那样的淡，倒是为难收拾的奴婢了，竟然还如初见，上面没有多余的印迹。陈阿娇的手还没有离开水盏，停顿在那里。
明明风已过，薇芷不应该感觉更冷的，却仿佛，那锐利的风寻到她的命门，顺着发梢而下，那么的容易，细小的空间，像是张开了双臂，迎接了那道带给她清冷的风。衣裳之间，似乎让她暖不得了，奋力的渴求，那温暖还是没有如她期望般来临，驱赶那讨厌的寒。
“薇芷，给陛下也呈一盏来。”薇芷点点头，“诺。”微微向前倾着，身体慢慢向上，倒了一杯满满的水盏而来，“陛下请用。”刘彻看了看那盏满满地，仿佛一晃神就要溢出来似的水盏，手指相握，端了起来，并不急于送入口中，“陛下，风大，女婢将门闭合。”
“好。”水，顺流而下，润湿了他的喉咙，风势彻底进不来了，门外的声音，激烈了，门被风拍打着，风意有了怒气，越来越猛烈，“陛下，这风来的如此急，想必不久就要雨便要大了起来。”刘彻听到这话，倒真是笑了出来，“朕是真龙天子，它不敢扰了朕。”
话音刚落，风竟是渐渐小了去，拍打声也渐渐消散了。雨还没有下起来，地上全然还没有打湿，便已然退了去。那井中的‘叮咚’声也戛然而止，那井，在那里不动不移。陈阿娇看着连天气也如此配合刘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眉眼闪动，长长的睫毛灵动地在眼帘处，上下摇摆。
“即已回了来，就去转转，看看这长安城的变化。”长安城街上的商贾倒是换了个面目全非，让她几近认为到了到了另一个繁华的都城。只是什么地方的繁华，比得上长安城，这座国都，来的繁华？街上的行人倒也是比她走的时候，更多了。来来往往，寻寻觅觅，忙碌的身影，孩童轻松的玩乐。
马车穿梭在城市里，因着行人的众多，道也慢慢如也，与走得快的路上，速度上，不相上下。马车里的人，各有不同，只是，皆不是平民罢了。有的慵懒地躺在马车里，但那马车的主人，睡得累了，想伸伸懒腰，却因为马车里有些狭小，终不得成行。
马车里也有些贵家的小姐，出门游玩，帘幔轻轻掩掩，随着地上的脉络，起伏不定，影影绰绰，看不清马车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光景。透过外面的光线，随着幔帐的上下，太阳的恩赐，在那片刻的疏忽中，她的柔荑还是被旁人望了去，白白的，没有被外界沾染过的。
在那卖场处，街坊邻里的，在那里为了十六两的菜，讨价还价，不亦乐乎，你加我减，看着秤砣上的计量，在价钱定了下来后，有增有少。卖菜的那方似觉得有所少赚了，但还是对那主顾说，“老主顾，下次还来接着买。”那老主顾头也不回，眼珠子直直望向她下一道美味佳肴的地方去，口中却也没有停下，答应道，“好嘞。”
回来的时候，坐在马车上，从幔帐的撩开，看了看。
到了这府宅，便是再也没有出去过了，“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更繁华了。”脑海里那一幕幕，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刘彻站起身来，“有兴趣与朕看一场，玩笑么？”一群人的表演，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蒙住了圣目，那一袭黑色皇袍，终究人人皆想披上，过一过瘾。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会是将领，谁又会是那堆积而成的累累白骨之中的一员？
陈阿娇也站了起来，薇芷紧随其后，“玩笑？”顺着刘彻的目光望去，那里真是这座宅院的二楼楼阁，那一间房间听说是放杂物，许久没有再往里面放东西，没有人进出，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打扫，蜘蛛网都布满了整个房间。而她也因为这个说法，从来没有要求去打开那个房间，连进去看一看的欲望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