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幔帐厚重,轻轻一撩开,街上的行人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倒也不失为另一种幸福。一个人骑着马,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定睛看去,是张骞,陈阿娇的马车与张骞的马擦身而过,幔帐缓缓放下,她沉默不语,前些时候隐隐听说张骞出使西域,今天是启程了么?
西域,异域风情,牛羊成群,天苍苍,地茫茫。
翠烟与她坐在一起,却是不敢出声分毫,这次回去,是要去见那个神医,医治陈阿娇不孕之症的。
破坏比建立容易。
马车缓缓驶停,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嫣然的女子,那人,正是陈阿娇,那一袭衣饰朴素,朴素的接近窒息。仆人早就跪在四周,她眸色不移,徐徐的开了口,“免礼平身。”就那样,看着堂邑侯府的院子,院里的花草,茁壮生长,甚有生命力。
从仆人让出的一条通道,幽幽走了进去,“母亲。”馆陶看到她来,倒是喜逐颜开,“来,这是吏神医。”馆陶热络的介绍着,陈阿娇礼貌地点着头,“草民拜见皇后娘娘。”说着便是要跪下,陈阿娇速度拦下他,“吏神医,是来为本宫治病的,不需多礼。”
“请坐。”看着吏神医从刚刚她进来便站了起来,如今都是没有坐下,号脉也应该是坐下号。“谢皇后娘娘。”说着,吏神医便遵命的坐下,“娘娘…”吏神医手伸了出来,陈阿娇会意,将手伸了出去,他号着脉,眉间的双峰由开始的轻松,渐渐,深沉。最后,他看了看坐在他们身旁的馆陶,欲言又止。
馆陶看了出来,便问,“可是有什么难事?我与阿娇同为妇人,我是她娘。”吏神医想了想还是说道,“皇后娘娘,愿意么?”他看向陈阿娇,眼神里分明是询问,陈阿娇接下来的行为,馆陶是出乎意料的。陈阿娇摇摇头,“本宫不愿。”侧过身去,“娘亲,您请暂避。”言辞里带着的是不容拒绝的威严,“翠烟,你也是一同出去。”
“阿娇,你…”到了后面她却是说不出话来,陈阿娇眼神里的坚持,是她所没有见到过的,“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果然是,女大不由娘!”说完,便走了出去,翠烟跟在馆陶身后,“吏神医,有什么,你便说罢。”直到揽到馆陶和翠烟彻彻底底的消失在她的眼里,她才这般问道。
“娘娘,可是不想有子嗣?”陈阿娇的心里早有准备,但被吏神医冷不丁的说了出来,心下还是有一处地方隐隐,约莫,撕裂开来,再是残忍,亦是她自己亲手揽下的苦果,谁也不能责怪,陈阿娇笑的很‘自然’,“你想多了。”
吏神医疑惑的模样,转瞬即逝,便又挂上一副‘行医济世,救死扶伤’,慈祥的大夫样貌,一心为患者解决病痛,似有些勉强的笑道,“娘娘,可是有什么是草民帮得上忙的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的手在桌子下,有着轻微的晃动,他心虚了?
“没有。”目光全然只剩下坚持,执着于不执着,“吏神医,看看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么?”提笔在书简上写着处方,“试试这个方子,草民也只能试试。”陈阿娇接过那竹简,上面写着她不认识的药材和用量,一日三服,早中晚后半个时辰。
“多谢!”她轻轻站起,那长长地衣摆划过一处,那样的镇定,门被她所推开,“吏神医,无论治疗的好与坏,你还是快快离去才是。”顿了顿,静静欣赏着心底的绝望与悲凉,“诺,谢娘娘。”他朝着陈阿娇离去的方向,重重一拜。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母亲,你或许会怪我。”她亦是身不由己,馆陶对着她,气不打一处来,“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好与不好,自有他人去评说,“这药方,我会拿回去试一试。”馆陶看着她手上的竹简,虽写的有些凌乱潦草,但应该是药方没错。“好,我等着抱外孙。”
“哎…你四哥四嫂说去旅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身了去旅行?”说着,连馆陶自己都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明显含着泪水。“娘…”算了算时日,不过多久,她的四哥四嫂就该回来了,“他们去散散心,离开离开也是好的。”馆陶的手指敲击在胳膊上,似有感悟的说道,“或许,你说得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眼角的皱纹,随着眼目的睁掩,舒展开来。
“女儿还有事…”四周的置饰与当年没有丝毫改变,心境却是已然大不相同了,“你有事,就回却罢。”说完,便是不再去看陈阿娇一眼,径自拨弄着那快要熄灭的火色,或许有水沾染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一霎那,馆陶仿佛老了很多。
马车缓缓穿过街道,帏帐用绳子分别固定在两旁,坐在车里的翠烟看着陈阿娇如此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娘娘…您若想哭出来,便泣。”陈阿娇放在大腿之上的一双手绷得紧紧得,眼眶里隐隐有晶莹,她缓缓闭上双瞳,轻轻地,幽幽地,那一份朦胧被好好地覆盖,不再可见,嘴角努力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翠烟,你话,多了。”翠烟自知越距了,跪在陈阿娇身后,不发一言,可她分明清晰地看见陈阿娇的一双因没有被粗活所摧残而纤细的手,将腿上的那两处的布料,蹂躏的不成样子了。翠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虽然刻意的压低,却还是,“回宫下马之时,你的眼目,该是清明一片,没有红的痕迹。”她咬了咬唇瓣,却还是躬下身去,“诺,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情绪或许是被平复了,已然到了宫门口,宫门前的守卫看着她,便是齐齐跪下,“皇后娘娘。”眉眼一瞥,随着马车缓缓走过他们,他们才起身,她亲自动手将帏帐落下,她下马时,正好看见了卫青的背影,那个方向,分明是刘彻宫殿的位置,她却也只能在心底苦笑。
翠烟拿着那片竹简,按照药方,在宫外将药捡了半月的量回来,自己去熬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能假手于人,热腾腾的药,含着苦味,陈阿娇闭着眼睛,一股脑全喝了下去,喝完便吃了一块可以化解药的苦味的甜食。一切都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快到子夜,她寝宫里的烛火,依旧通明,在这后宫之中,情,已然是求不得,尔虞我诈,利用与不相信,倒不如去寻求些死物,那上面的文字代表着知识,代表着智慧,只有好的,没有坏的,任是再好的人也有坏得一处,她的五指拍打了自己的口处,饶是倦了。便是将一只手挡在蜡烛外端,口中传出的气流将之熄灭。
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刘彻批阅上书到如今都未曾歇息,听到宦官的禀报,只是,摆摆手,示意其退下,心里竟有有一丝欣喜,但很快被他排除在外,最后停留在心底的想法,便只是,‘吏明,为两代帝王如此操劳,是该令他“休息”了。
吏神医又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一切皆无妄,早在他替先帝孝景帝开出那份药方,令薄后无孕,就与家人断绝关系,连他都不知道家人在何处,既然逃不过皇家的选中,那就只能一步一步,从容的迈向自己的死亡。
只是他没有想到,孝景帝‘宽宏大度’放了他一条生路,当然亦是留下了那份药方,尔后,他云游四方,再没有回过家乡,后来刘彻登基为帝,陈阿娇为皇后,数年无孕,他便知道是那药方作祟,冤孽,皇家权力争斗的罪孽,他竟然还要分一杯羹!
他为了赎清罪孽,抑或为后代积德行善。任何人,只要被他瞧见了,他皆要救,不管有钱没钱,甚至有时分文不取,只是为了保险,他从没有留下关于他自己真实的只言片语,即使有些执意要问的,他就胡乱说一个姓名,姓氏与名字,没有一个与他可以联系的上,每次说的都不一样。救治了一个人,便辗转到其他地方去。
只是还是逃不过,馆陶捉了他的家人,也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他,逼迫他去医治陈皇后的不孕之症,无奈,为了亲人,只得藐视皇恩,在回皇城的时候,一封密信送入他的手中,上面只有两个字,‘救,杀!’那一刻,他的手在发抖,救于不救,从来就由不得他。
而他以为的隐藏的很好,也不过只是一辈子走不出城的马。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在皇家的恩准范围之内,他们宁可不杀了他,用更多的精力去监视他。或许是为了以后得了不治之症,可以将他召回治疗,更何况在民间,他可以救治更多的人,为了汉朝的安定繁荣,贡献自己的一分力。
为了他的家人,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拖延,或者只是,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