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夫人的死像是一块石头掉进了池里。除了褒国一众如同跌进天旋地转的漩涡,其他人不过是多了一道见面寒暄的谈资。
“一把年纪了还去爬山,这是自杀吧!”
“谁知道呢,听人说是被人约着去的,谁也不知道是谁约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能兴风作雨,这都一把年纪了,谁还愿意跟她玩蹊跷啊!若真是有人要害她,也是多此一举,也就还能喘口气,对她动手真是浪费经历。”
“你不懂,或许是恨到骨子里。她那种脾性,活了这一辈子,都不知道结了多少仇。”
“褒世子还真是可怜,屋漏偏逢连夜雨。”
“听说褒夫人的近侍跟她一起坠山的,褒夫人丧命,那丫鬟年轻命大,被挂树上了,也是伤得不轻,不省人事,疾医们都说不可治,褒世子偏不信邪,连最好的丹药都用上了,就为了让那丫鬟醒来说个来龙去脉。”
“哟,还有活口啊!看来好戏还没结束呢!”
事情出在镐京,丧葬准备自然就落在了容嫔的身上。虽说褒夫人之身是要落叶归根回褒国的,但是得等到三日入殓之后,做了万全准备,尸身才能够长途跋涉。
好在洪德在侧,如此入殓也不算凄凉,可怜褒国公还等待着妻子给他带回好消息。可怜容嫔,未能得子已是不顺,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褒夫人最最疼爱的就是容嫔,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容嫔是根正苗红的嫡长孙女,二来容嫔是她亲自一手带大,脾性也最与她相像。
若不是因为容嫔娘亲的死,祖孙二人或许还能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恨也恨了好几年,怎么说也是亲祖母,如今长眠不起,容嫔心也就化了。
想起那日祖母离开教德宫的时候,停留在门口夸赞院子里的海棠,她晓得祖母是在等她送别,她却围着女儿假装忙得不可开交。余光留意着祖母消弱的背影,她有些心酸,却又赌气不愿妥协。
是不能原谅吗?也不是,虽然娘亲的死祖母有责任,但是也不能尽怪祖母,尤其是入周宫这些年,日益成熟,也能够体谅祖母的难处。但是跟祖母回到从前,亲密地拥抱,无邪地欢笑,已经不可能了,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那一日,若是放下女儿,走到祖母身边,对她只轻轻说一句“祖母走好,请保重身体”那该多好,祖母沉默地站在门外,没有回过头,那个时候,她的表情该是多么落寞呀!
抱着女儿的容嫔只觉得祖母的落寞是因为自己没有生得王子,一想到祖母会因为她没有生王子而失望,她更是倔强地不愿意去跟祖母告别。
若是生了王子该多好啊!生了王子,祖母就不会那般失魂落魄,见了从孙更是精神抖擞,也许落山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她从没想过恨祖母一辈子,总有一天,她会哭着对祖母说,都是因为你我才没了娘亲。然后扑进祖母的怀里,将多年的记恨翻篇。
如今已没有机会了。
如同那个夏天的夜晚,她与父亲一起守灵,父亲也是这般沉默无语,不与她有眼神交汇。
她知道父母不和,娘亲终日郁郁寡欢,她那个年岁不能理解死也是一种解脱,她心里责备父亲,为什么不能够对待娘亲好一些,哪怕只是好一些些,娘亲也不会去寻了短见。
母亲去世,父亲不曾落一滴泪。那个女人被祖母送来镐京东宫,他却烂醉如泥在书房嚎啕大哭。
娘亲虽忧郁,才不会因为祖母罚她禁足就寻死,那是一个异国女子远嫁,婚姻不幸,又不得长辈撑腰的绝望,那绝望都源于一个卑贱的女人。
她替娘亲的死不值。
然而,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准备放下了。尤其是因为自己的执念而没能够与祖母告别,她不希望自己与父亲也是这般,如今人处深宫,此生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
进冥堂前,她一边跟洪德商量丧葬事宜,一边亲自为他脱下弁服套上丧服。
洪德悄悄地从弁服中抽出一个钱袋揣在丧服怀里。他若不是那般小心,她也不会留意。
很多钱袋上都会绣日月星辰,这并不稀奇。只是她瞥见的一角上的星星绣样,她一看就明白了。
怒火中烧,因为祖母离世而对父亲产生的亲近之心瞬间化为云烟。
“一国世子,未来诸侯,竟然对一个下贱奴隶念念不忘。”她按耐不住嘲讽道。
洪德晓得容儿心细看到了钱袋,他没看她,理了理袖口:“她不是下贱奴隶,她父亲是个下大夫军司马。”
“下大夫?呵呵,那不也卖女求荣?她和那些奴隶有什么区别。”容嫔不屑道。
洪德没说什么,清点葬器,不想再与容嫔讨论下去。
“不想知道她的下落吗?”容嫔突然冷言问道。
洪德停滞了一下,又继续清点。
见父亲不回应,容嫔更是生气:“我本可以亲手杀了她的,但我没有。”
她将洪德的弁服整整齐齐地放在案上,对着洪德的弓着的后背说:“她如今生不如死,真想让你看看,可惜你永远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