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站在城门外,等着父亲郑国公的车辇进城,如坐针毡。郑国公的车辇行到城门并未停下,一路直奔去了东宫。
骑马紧跟的掘突赶在郑国公下车之间,便俯首在车辇边,等着扶郑国公下车。
郑国公将他一推,端着一身虚肉从车辇上跳了下来,哭嚎着:“我的心肝啊!”便冲进冥堂。
掘突怕他摔着,一直紧跟其后。
郑国公哭得肝肠寸断,抱着棺木不肯撒手。他捧在掌心的宝贝,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想要开棺,再见见女儿最后一面,被掘突拦了下来。
“盈儿的遗言,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死去的脸,尤其是父亲大人,她不想让父亲大人伤心,她只希望大家记得她美丽的样子。”掘突看不得郑国公哭,红了眼圈。
郑国公又抱着棺木:“我的孩子啊……你怎么可以走在我的前面……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啊!你让我如何跟你死去的娘亲交代啊!”
等到郑国公稍平静,他便开始追问太子妃生前的情况,他一直知道女儿的身体不好,他找遍了天下名医来医,也都未见起色。知道女儿病着,但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阴阳两隔。
“太子殿下,父亲大人风尘仆仆,定是累了,我先带他下去休息片刻。”掘突对太子客客气气地说道。
太子未回答,只是对郑国公作了个揖,怔怔地跪坐在棺木堂前。
掘突看太子反应,料想他还在生气,没有多言,扶着郑国公的胳膊出了冥堂。
太子怎能不生气呢!他替妹妹跪在太子面前,求太子成全太子妃。太子哭到气绝。
自太子与允王比武之后,太子妃便一病不起。一连诸事,王后觉得东宫有妖魔作怪,便让太卜带着巫师做法。
掘突私下去看望妹妹,才晓得发生了什么。
“妹妹你真是糊涂啊!”掘突为太子不值,不敢想象自己的妹妹会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太子妃不说话,笔直地躺在床榻之上,炯炯地盯着屋顶,眼泪不争气地从眼尾流下。
“大哥!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啊?”太子妃弱弱地问了一句,她转过脸看着掘突,脸色苍白,只有紧咬的嘴唇还有一丝血色。一双黑眸盈满泪水,整个人消瘦得让掘突心疼。
“你跟允王什么时候开始的?”掘突想缓和一下,拉着太子妃的手温柔地问。
“我对允王说,大王想让周戎通婚,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娶大周任何一个女子。他就问我,那选你可不可以。”太子妃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其实允王心意如何我倒不是十分在意,我在意的是,眼前唯一能带我离开痛苦的,只有他。”
“盈儿,大哥是个粗人,不懂后宫妇人的喜怒哀乐。但是就大哥所见,大王王后对你,太子对你,虽不及父母亲与我,但也情至义尽啊!整个东宫又有谁敢让你痛苦呢?再说你的病,离了东宫就会好么?”掘突小心翼翼地问,怕言语不当伤到她。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要瞒着你的。大哥知道为什么先人立下规矩说同姓不可通婚吗?并不仅仅是为了促进部族之间的联姻。是因为同姓通婚,会受到诅咒。我与太子成婚后,两次有孕,都未足八旬就滑胎。太子顾及我,封锁了消息,除了母后,谁也不知。我知道大家对我与太子的结合赋予了太多期待,可是,我是太子的表姑母啊!所谓的真情,所谓的突破障碍,不过是王后觊觎父亲的势力,大王想助长人丁的幌子。一时间,因为太子与我的结合,天下多出多少被诅咒的婚姻。没有姓氏阻碍,没有辈份限制,以爱情的名义,伤风败俗。”
“这些不过是你的臆想罢了。同姓通婚你并不是先例,辈份倒错这也是十分常见的啊!”
“那既同姓通婚,又辈份倒错的呢?”太子妃凝视着掘突问。
掘突一愣,他无言以对,才明白妹妹整日的欢笑背后承受了些什么。
他紧紧握住太子妃的手:“妹妹……是我不好,当初不该劝你嫁给太子,我只想太子会护你一世周全,却不料让你如此受伤。”
“事已至此,我也想得很明白,要么一死了结,要么就重新开始。大哥,我还不想死,我想骑马狩猎,吹风走天下,看看外面的山河。”太子妃乞求地看着掘突。
掘突去太子面前长跪不起,他就一个亲妹妹,实在不忍她如此行径。
那一日,他和允王在门外守着,太子坐在太子妃的床榻边上,抚摸着她消瘦的脸。
太子再出来后,没有与掘突说过一句话,摇摇晃晃地兀自一人往前走。
后来,太子倒是对允王说了几句,一自然是要他保证护太子妃一世安稳。二是所有见过太子妃的戎人都得留在大周不可同回。三是,太子妃将死,与允王回犬戎的,是大周的一位贵族女子。
犬戎的马车风尘仆仆一路向北,太子妃牵着周戎坐在车辇之上,她遥遥地看着镐京渐行渐远,那是她的前半生,承载着她的喜怒哀乐,从今以后,她便是另外一人,没有溺爱她的父亲、没有宠爱她的兄长,也没有保护她的九哥。一块重石压在她的心头,她将脸埋在周戎的背上,抑制不住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