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天牢,身处昏暗,几日未见阳光。而中午的阳光正烈,眼睛刺痛难挡,刘艺有些睁不开眼。
此时,她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脚步虚浮,竟有些跌跌撞撞。努力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守在不远处的单承和杜宁。
刘艺欣喜的想抬手打招呼,双手却如千斤重,竟怎么都举不起来。想出声呼喊,嗓子干得快冒烟,声音沙哑得出不了声。一阵晕眩袭来,刘艺发现自己竟连站立都很困难。
单承和杜宁见她出来,不由得喜上眉梢。可刘艺身影摇晃的走了几步后,居然摔倒在地。两人大惊失色,急忙跑过去扶,发现她已经晕了,体温高离谱,烫得吓人。脸颊通红得不正常,嘴唇也如快要枯死的土地般开裂。
连进了几家医馆,大夫们都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体温太高,根本降不下来。”
“已经病了好几天,拖得太久了。”
“就算华佗在世,恐怕也救不了了。”
单承听得脸色煞白,快急疯了,抓着大夫的手臂厉声道:“就没一点办法了吗?”
那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被她凶狠的样子吓得直发抖,哆哆嗦嗦的解释,“在下医术不精,实在无计可施,无从救起。”
单承泄气的放开那可怜的大夫,看着靠在椅子上人事不省的刘艺,心里苦涩难当。
杜宁扶住刘艺,看着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只不过眨眼间就成了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即使明知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单承的眼睛也有些酸涩,她仰起头紧咬下唇,强迫自己将眼泪逼回去,默默的告诉自己:单承,没到最后一刻,你不可以放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她转身,眼神冷冽的盯着大夫,“这京城里谁的医术最高?”
大夫被她盯得全身发毛,结结巴巴的说:“当属太医之首丘重德丘太医,只是太医……”
话还未说完,人已出门。
大夫在后面,忍不住摇头叹息,“唉,这太医府哪里是那么容易进的,丘太医更不会轻易给人看诊。人家看的可都是皇家国戚,这小姑娘怕是活不成喽。”
太医府门口,摆着两尊栩栩如生,威武不凡的石狮子镇宅。名贵的杉木大门简约大气,匾幅上清毓俊秀的写着丘府两个大字,隐约透露出府邸深厚的底蕴,带着一股名门书香世家的味道。
此时两个孔武有力的守卫,正尽责的在门口站得笔直。
杜宁搀着昏迷的刘艺,单承上前道:“守卫大哥,我姐姐性命垂危,命悬一线,能不能帮我们引见丘老太医。多谢大哥了。”
守卫不为所动,不带感情的询问:“可有拜帖?”
单承摇头,面露焦急。拿了一锭金子,不着痕迹的塞到守卫手里。“两位大哥,能否通融一番,小女子感激不尽,此外另有重谢。”
守卫将金子面无表情的还给单承,态度坚决,“老爷不见生客,姑娘请回吧。”
“大哥,我姐姐真的快不行了。请你们体谅体谅我作为妹妹的心情,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麻烦帮我引见一下丘老太医吧。”
杜宁心急如焚,“你们太医府,本来就是救死扶伤的,怎么能见死不救?”
两位守卫却自顾自的站岗,不再理会单承他们。
单承眼神转冷,不再恳求,背过身面无表情的对急得满头大汗的杜宁说:“小宁,算了,我们走。”
杜宁不解,“可是……”
话未说完,单承再度迅速回身,对准其中一位守卫的腹部,就是狠狠的一拳。那守卫吃痛的不由得弯下腰,单承拉住他的右臂,一个旋身来到他身下,肩膀一顶,四两拨千斤,结结实实的一个过肩摔,把他甩到了对面看到情况不对,想要过来帮忙的守卫身上。
趁着两个守卫在地上哀嚎,两人合力将刘艺扶进院子,很快就有仆人发现他们,并大喊,“有刺客……”
丘府的护卫都闻声而来,把单承三人层层围住。
单承解释,“各位,我们三人并非刺客,只是在下的姐姐病重垂危,在下迫不得已才冒昧闯了进来。失礼之处,请多多包涵。还望各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在下通报一声,引见丘老太医。”
一位管家模样的男人,冷冷开口,“老爷不见生客,姑娘请回。”
“人命关天,还望阁下能通融通融。”
杜宁也开口帮腔,“天下医者父母心,求您帮帮忙吧。”
管家却不松口,“三位请回吧。”
单承着急看了眼情况越来越不好的刘艺,愤然道:“丘老太医是当今大楚国太医之首,今日却把性命危在旦夕,前来求医的大楚子民拒之门外,见死不救,毫无医者的仁慈之心,怎么当得起太医之首这四个字!”
言尽于此,再无余地。
管家气得不轻,“一派胡言,将这三人扔出府外。”
护卫领命,就要把三人赶出去。推搡之间,场面混乱不堪刘艺竟被推翻在地。
本来发烧烧得迷迷糊糊,晕过去的刘艺,摔在地上反倒清醒了几分,睁开了眼睛。
这时,一把温润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住手!”
管家一看来人,赶紧大声吩咐,“住手,住手,全部住手。”然后快步走到那人身边解释道:“少爷,是不是吵到您了?这三人擅自闯进府,属下正要把他们赶出去。”
来人正是那日到良辰美酒,为花蝶庆生的丘瑜若。他见刘艺无力倒地,不理会管家。径直走到刘艺身边,小心的将她扶起。发现她的体温高得吓人,惊讶道:“你发高烧了。”
单承赶紧接口道:“丘公子,我姐姐高烧多日,京城里的大夫都已束手无策。得知您的爷爷医术高明,我们百般无奈之下,才冒昧闯进贵府,您能不能帮帮我们?”
刘艺此时有了几分清醒,勉强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伸手抓住丘瑜若的衣襟,扯着火烧火燎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可怜兮兮的求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才,才二十二岁。”
丘瑜若闻言一愣,估计是从来没见过,烧得这么厉害。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一样红,眼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出血痕,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的人,还能有那么顽强的求生意志。打横抱起她,终究忍不住轻笑安抚。“放心,你不会死的。”
被丘瑜若抱在怀里,刘艺只能仰头看他。她此时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是这一幕却意外的记得格外清楚。
那人背对着阳光,在太阳淡淡金色光晕的笼罩下,面容清俊儒雅,气质谦谦如玉恍若天人。轻笑似春风拂面,又像温暖却又不刺眼的清晨阳光一般,能照到别人心里。
那如情人般温柔的呢喃,令人心安的言语,让她沉醉多年依然难以忘怀。
刘艺自小便成长于孤儿院,极度缺乏安全感,内心一直在寻求庇护,渴望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如天神般降临,告诉她别怕,他会保护她。
而那时的丘瑜若,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为,都满足了她对伴侣的所有幻想。
多年之后,刘艺追根究底,回想这段往事。终于想明白,也许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善意解围。再见时的出手相救,救命之恩。那深深刻在脑海里,温柔得恰到好处的笑脸,因为这些缘故。所以那些回忆,那个人才会如附骨之蛆,久久挥之不去,难以忘却。
一群人穿过重重曲廊亭榭,楼台花园来到了后院。
远远的便闻到了药香,一进门,入眼处是一排排晒草药的架子,绕过几十个药架,才终于看到屋子。
屋内,巨大的药台铺上排排浅黄色土纸,头发胡子全白的老者,从身后种类繁多的药柜,熟练精准的拿出草药。不用秤杆,嘴里念念有词,“芪黄二钱,地归一钱……”
单承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细细回想,原来是在太后落水梳洗的客栈里见到的御医。
丘瑜若抱着刘艺,快步走向屋里的卧榻,并对那依然沉浸在药方的老者喊道:“爷爷,快过来。刘艺姑娘连日高烧,性命堪忧。”
那老者也就是丘重德,停下抓药的手,愣了一下才从药方里回神,惊讶的问道:“可是救了太后,那位医术高明,手法奇特的姑娘?”
“对,就是她。”
丘重德闻言,急忙快步走向刘艺,一番望闻问切。须臾复又走到医台,拿起笔写起了药方。不消片刻,将药方交给丘瑜若。丘瑜若看了一眼药方,熟练的抓药,并吩咐管家煎药。
丘重德则将刘艺扶起盘腿坐好,自己则拿了银针,准备施针。
单承忍不住打断他问道,“请问丘太医,我姐姐可还能救治?”
丘重德沉声道:“连日高烧,伤及内腑,累及头脑。虽有些棘手,却并非无计可施。待老夫施以银针,应该可保姑娘无恙。”
说完,将一枚银针插入刘艺脑部穴道。只一针,晕迷的刘艺便可自己端坐于床榻之间。
丘瑜若将他们请到一旁,“两位请放心,先坐下吧。我爷爷对大当家的医术极感兴趣,定会全力救治。”
一刻钟之后,丘重德施完针,刚将银针收好。刘艺便已悠悠转醒,单承两人大喜,大步围了上去。
单承摸上她的额头,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太好了,已经退烧了。”
众人听了,也都松了口气。
丘瑜若端过药,温柔的微笑道:“正好药也煎好了,趁热喝吧。”
刘艺入眼处便是丘瑜若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抬头便是那人温润的笑容,她竟有些脸红,舌头也不听使唤的结结巴巴的说:“谢,谢。”
丘瑜若的笑意不减,“救你的是我爷爷,你该谢他。”
刘艺顺着他的手看去,向丘重德真诚的道谢,“谢谢您。”
丘重德一拈胡子,朗声笑道:“刘艺姑娘无须客气,先把药喝了吧。”
刘艺点头,听话的把药喝了。
丘重德继续说:“姑娘的病已无大碍,只要按时喝药,不消几日便会痊愈。不过姑娘现在还很虚弱,不如在寒舍休养几天,再回府如何?”
单承接口,“我们三人给贵府带来诸多不便之处,幸得二位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我姐姐才得以挽回一条性命,已经感激不尽。再留下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丘重德摆手,“不瞒几位,老夫是个医痴,太后落水之日,就听闻刘艺姑娘妙手回春,将太后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心驰向往,实在希望几位可以留下,小憩几日,探讨医术,就当报答老夫的救命之恩如何?”
刘艺高兴的点头,“雕虫小技,承蒙丘太医看得起。其实我对您慕名已久,自然是非常乐意留下的。”
丘太医喜形于色,“好,好!管家,快去备好厢房。”
单承看了下天色,不由着急起来,皇上只说给她一个时辰,现在时限早已过去。只好匆匆告辞,着急的往宫里赶,心中暗想:误了时辰,恐怕皇上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单承不由得苦笑,不知道他又会如何刁难自己,得想个应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