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将府中喜宴还在继续。
宾客满院。白首老将汉荣频频招呼亲朋饮满爵,自己早是脸色枣红,脚步漂浮。
这面,左排首席。
新郎一身醒目的红袍,双手捧着铜爵于客人敬酒,喝毕,抽空身体向新娘这边一靠。
“士离大哥呢?”
“他说这边太吵了,影响他喝酒的兴致,出去喝了。”
新娘神色暗淡地回答。
“还是怪我当年逛舞姬馆的事,那时我年少无知,他就这么牢牢咬死了我是个纨绔败类。”
“你不是?”
新娘娇媚地对夫君一笑。
新郎见妻子这般美貌,心血都涌上了脸盘,酒不醉人,眼前的佳人才是最醇厚的酒,他幸福地打栗:“有了你,我便死而无憾。”
新娘闻之动情,低首不语。
“怎么了。”新郎急急关切而问。
新娘擦拭了一遍眼角的泪水,道:“我只是担心哥哥,他......恨父亲,我看的出来。”
“我父亲待他如子,亲上胜我,他为何还有恨!”
新郎头一次听到兄长这样的看待父亲,几乎惊呼出口。
“男子汉总是不愿低头受人恩惠的。”
新娘却没有说出这句心里的话,她只是对着夫君摇摇头。
边城城门。
士离倚着城门拱形内壁,与城门卒在那瞎唠。邓卒也认识此人是守将大人的远亲,一个好吃懒惰受嗟来之食的无赖。虽然轻视,但不宜表现出来,与之言谈甚欢。
“老甲,你有女儿没有......咯”他一个酒嗝熏的城门卒连退了两步,士离又道:“女儿没有。”
“老小子嘿,你想我家闺女嫁给你这么个玩意儿,那我岂不是被牛屎蒙了眼珠。”
“去你娘的。”士离骂骂咧咧又摇晃着身体,踢了门卒一脚,被避开,锲而不舍地追去,还骂着:“老东西,你有......有......有女儿吗。”
“有也不给你看!”
“那就是没有哩,你长的马脸猴腮,有女儿也是奇丑无比!”
士离边追,边赌气咒道。
“谁,谁女儿奇丑无比,我家闺女早嫁给黄掌柜家的了。”
士离那讨厌地嘴脸又出口伤人:“妾侍?一定是妾侍吧。”
“就是做小妾,也比嫁给你这烂泥好上一百倍!”
士离又被惹怒,奋力起脚踹过去,又被门卒轻易躲过,他醉的神魂颠倒哪能真正看的清哪个影才是门卒的“真身”。
“烂泥巴!”
门卒欺士离醉酒,在城门拱形通道中打着圈的逗他,道:“赖皮的玩意儿,整日好闲,不如跟你家贵人说说和我一起守城......”
“门”一字,老甲这一辈子再也说不出来了。
士离所见老甲渐渐跪下双膝。仍笑嘻嘻道:“怎么的,还要跪地求饶吗?本大人会......”
黑潮浮现士离的眼帘。
老甲瞪大的眼中,看到一里外鄾国的军队飞奔而来。双手怎么都捂不住喉管中喷涌而出的鲜血,缓缓地,他跪倒在城门之中。死了。
“敌袭!”
另一名城卒刚才还在看着笑话,这刻惊望黑潮大军。剧烈哆嗦中凄厉地大喊。才喊了两声,“敌袭!”就被鄾国弓手的利矢射穿了喉咙。
士离经此突如其来的变故,酒醒了七分,急速趴下,手脚作爪,扁着身体惶急爬向城内。口里喊着:“救命!救命,鄾国进攻啦......”
城墙之上,因老将军之子今日大喜,有酒水送去府库,百余名国卒皆是喝的烂醉如泥,竞无一人去城上巡逻。听到城门处百姓敲锣打鼓的呼喊,才从城门右侧的府库中慌乱贯出,然敌兵早至城门不及百步。关门亦是来不及也。
街面两景,急速后移。热热闹闹的街上人群来往,浑然无知城门即破之疾。
士离疯了似的奔去义父家中,几次摔倒,几次飞快起身,终闯进了毫不知情喜乐融融的义父家院。立于门口大喝:“义父!鄾国进犯!逼近城门!”
全场一时被这话惊的鸦雀无声。
少顷。嚎天喊地者若老鼠乱串,器皿摔地,“铛铛”乱成一片。妇孺之哭喊震破心神。好好的一场喜宴,就因这一句话成了灾筵。
咚......咚......咚。
城门预警大钟就敲了三响,哑然而止。
老将汉荣亦是知晓,城门破了!
“取我刀甲!”老将汉荣毕竟坚守此城多年,虎目一瞪,白须白发无风自动。
四顾院中树倒猢狲散的一片狼藉。他知道......今日之红筵因自己的失误要成丧筵了......那只有以死报君上之恩。
少刻,家臣取来铜甲、长柄大刀。
老将汉荣刚刚披好战甲,便听见院外鄾国甲士屠杀城中百信的喝声。及百姓哭号。
汉荣老妻子,上前。满目泪痕整束一遍丈夫的戎装,不在说话,直径回屋了。
汉荣与妻子心意相通,知道老妻子要做什么。他咬牙咯吱了一下。转目对着大红喜装的儿子:“汉和,速与你妻子逃去国都。”
言罢,喝一声,五重天的战气旋绕全身,阔步出了家庭。
“父亲,父亲!”
新郎从方才的打击之中,猛醒悟,见老父要去赴死。哪敢答应,飞奔前去要与父亲同赴国难。
“你干什么!”
士离一把拉住汉和,见汉和红眸充血,一拳打在他脸上。喝道:“你死了,我妹妹怎么办!”
“哥哥!”红服新娘,怒瞪了一眼兄长,跪地将夫婿扶了起来。
汉和坐在地上,赤目流泪:“蕉,我对不起你。”言罢,腾起身来,脱出新婚妻子的怀抱,飞奔出了府院。
“汉和!你个王八蛋!”
士离,疾步追随过去。
须臾。
屋中婢女尖叫:“老夫人自缢了!”
哐当!
新娘闻之,心肝尽碎,瘫在地上。心中默默:“果不是我有罪孽滔天?今日本大喜,顷刻转目悲,死亦不过如此啊!”
鄾国偷袭邓国边城,完全没有预料会如此顺利,犹如天助一般。五千国人卒几乎是鄾国全国之兵,仅为攻下邓国边城,占有边城附近十多里地,使邓都再无险地防守就算胜利。现遇城中邓国甲士毫无抵抗,鄾国公子息,野心变大了,他欲兵指邓国之都。
边城守军总共一千两百甲士,分四门后每城门三百号人。鄾国四年不曾起征伐之兵,这座边城唯一的大将,汉荣老将军疏懒松懈了军备。故能到城上卫戍的有两百甲士就不错了。
白首老将手持七尺大刀,左扫右劈,四周簇拥甲士数十人,一路杀去南城门。
尾随队伍之后的两名青年,边杀散兵,边互相争论。
士离:“妹婿,蕉今日大婚,你就忍心舍她而去?”
汉和:“我对不起她。”
士离:“那你跟我走!”
汉和:“不可能!父亲皆因我大婚才犯下覆国之祸,我怎么能让老父一人承当。”
士离:“义父这几年本就安于享乐,才有今日之果!”
汉和:“滚!你滚、你滚......呜呜呜......我,我......再叫你一声哥哥,你带......蕉快走吧。”
士离:“你真的无情无义吗?”
汉和:“子之命由父所赐,父亲大人愿以死谢罪。我亦是一死谢父亲生我之恩。”
士离:“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跟我及蕉一起逃亡国都吗?”
汉和:“大哥,你别说了,我心意已决。”
士离停住了脚步,望着妹婿转头而来地微笑。他沉默了,他着对汉和点了点头,忽而有种冲动,“也许,我也该留下来报答义父的八年养育之恩。但,蕉。我是不能舍下她一个人孤苦的活于这乱世。绝不能!”
士离咬紧牙关,决绝转身跑向义父家去。
士离到了将军府院,站在门口本欲大喊,随眼一扫,妹妹蕉仍然瘫坐在刚才他离开时的地方。士离疾步过去,将妹妹抱住:“蕉,跟我去国都。”
蕉似乎刚从死里活了过来,抱住哥哥嚎啕大哭。少顷,她问道:“汉和在哪?”士离道:“他在外面等着呢。”蕉惊喜道:“真的!”说罢,就要起来。“哎呦!”蕉腿软,幸好被士离扶住。她仍不放弃,坚强地稳住了脚跟,脱了士离的手,跑出庭门。顾盼一周,蕉身体靠着门框徐徐软了下来。她道:“我就知道是你骗我的,是你骗我的。夫君......”。士离走过来,扶起她:“我说的是他在城外等我们。”蕉惨笑:“哥哥,我不信你。”士离僵住了脸面,因蕉手里捏着一把匕首,抵在了咽喉。她道:“哥哥,汉和不是纨绔子弟。义父也不是当年诬陷父亲的奸臣。这八年你数次偷偷入义父的书房,他真的不知道吗?”
士离面色轰的红白相交。抖着声音,他道:“跟我走,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允许你死。”蕉道:“哥哥,汉和已经先走了吧。请允许我做一名忠节的妻子吧。”匕首就要刺下!士离一指远处,笑道:“汉和!”蕉急忙转头。士离看中时机,敲在她颈后。
士离从义父家里的马厩中牵出一匹骏马,至门口,将蕉托上,自己也上马。马声长嘶,飞奔向北而走。街上逃命向北的黎民不知几何。士离穿行其中,只求更快些。
遽然,有一队十人的鄾国卒,发现了他。
“下马!”鄾国伍长喝道。
士离知晓,鄾国与邓国之战,根源便是宗家与分家之战,两国百姓通婚通商各有来往。除了最先进入城中有屠杀百姓的举措,是为了震慑其他国民坐以待缚。不过义父一家,是不可能待缚的,他也不愿意。战罢,缚手者皆是奴。为奴者世世代代,士离宁愿死了也不愿为奴。
“妄想!”
士离迅速拿起马腰上的藤弓,又从背后摸来三根羽箭。
咻、咻、咻。三箭应弦飞入三名鄾国甲士的眉心,一丝不差。
咻咻咻,又三箭猎杀了三名鄾国甲士。
最后那名伍长,转身就跑。卒然猛的右拐进了巷子。
士离冷笑,举弓对着天空,一射。
骑马跑去北城门。
途中见到不少百姓被接连缚着手,一排一排的。士离忍下心中的慈悲,无情的错过了他们。一骑飞尘。
不久前,一条兵荒马乱的巷子内,鄾国伍长死了。他脸朝地,后脑勺一根箭羽,入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