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七年四月二十。
有戎兵劫掠杨国、贾国、梁国、霍国、魏国等围绕晋国的诸侯国。致使晋侯上奏天子曰:戎人之害至周室成王之日起,暨是动摇华夏之根本。晋侯乃当朝上卿有责有职为王分忧,恳请天子准许晋侯入太庙请彤弓、彤矢,伐猎北戎。联名上奏者:杨侯、贾伯、梁伯、霍伯、魏伯等。
平王之前收晋侯剿灭皋落戎之捷报,又有晋侯献黄父、王垣三百里地。王无经营之心,教晋侯代为经牧。晋国扩地三百。
晋宫。
满朝文武左右站立。殿上晋侯盛装青色君服戴七旒冕冠,面有喜色。
殿外甲士报:“骊氏族长澹台钧胜求见晋侯。”
晋侯姬仇席坐长大案后,整理了一番装束,伸手招呼状:“请。”
君台右侧站礼官,高宣:“晋侯准见。”
少刻。
骊戎主澹台钧胜,穿戴华丽的戎族异服至殿中。他对晋侯学着周人行礼之状,双手作揖:“晋侯福寿太行。”
晋侯姬仇笑意更浓,道:“骊族长民丰库富。”
戎主澹台钧胜从长褂似毛皮衣服里头的“衣兜”中取出羊皮的国书。低头,双手奉上。
晋国礼官从扩袖中取出早准备好的晋国国书,走下丹犀。
两人交换国书毕。
殿上晋侯笑道:“族长远来晋都不易,孤备筵席早待,众卿共庆邻邦之友好。”
澹台钧胜躬身:“谢晋侯美意,卑下却之不恭。”
偏殿内,水陆陈设,食案鳞次栉比。众人跟随晋侯及骊戎主至此。晋侯畅笑登座,请戎主席左手第一位,众晋国文武皆是满面红光。酒至半酣。晋侯双手击节。殿内原有钟鼎声声,如清泉、如仙雾。今引出晋国舞伎,女人似水这话不假,袅娜而来的十几名舞者使筵席推向鼎沸。
骊戎与晋国“结盟”,实属澹台钧胜的高瞻之见。晋地四方诸侯,国力与晋国相同的不止一家,而国君的贤明却只有晋侯最有君主气度。皋落氏北走他方,或生、或死,百年之年再也不可能复兴。那一战使骊戎正视晋国在周室王朝国际中的底蕴。晋国在后半月的一系列动作更使周国诸侯团结在他的旗帜之下,骊氏不想成为第二个皋落氏,最好主动融入晋国势力范围,这也能在优先入门之下,得以保留民族的传承。澹台钧胜赌对了。
晋侯与骊戎的国约。第一条:互不侵犯。第二条:公平贸易。第三条:晋国有义务在骊国宣化周国礼乐文明,骊氏公室有义务全力支持。第四条:两国之间哪国受灾,另一国要展现友邦间的友谊,伸援助之手。第五条:晋国是盟主国。第六条:骊国的重大外交晋国有权知晓。第七条:骊国受到战争威胁,晋国有义务出兵援救。第八条:骊国在收到晋国的要求参于战争时,置喙国情而论。第九条:骊国遵循古制进贡周王。贡品晋侯代收。
七旒冕冠之下的双目透着精光的笑意。姬仇望了一眼正窥晋女之美而痴态的骊戎之主。转过头来,将酒爵端起饮了半分,发出哈的舒畅声音。酒味辣中带点甘,不如周王的贡酒。姬仇这样一想。
每年有两月的上王朝执政,是他最为忧喜掺半。忧大王之奢靡致国人而不顾,喜晋国之节俭至国人拥戴本我。正因有王朝上卿之位,使晋侯目睹一代天、朝的衰没。让他助长了破精石而长的野心。怀着踧踖不安之心,上表天子代管皋落氏之地。此裂王土为己用的不轨之心,天下诸侯怎敢不知。然王准了。初心本是做北方十数家盟主的愿,那一刻在王的圣旨下支离破碎。姬仇之望,从此紧盯霸业。
还差一战,还差一战!只要击败赤狄,晋国称霸之路将势不可挡。
席间。晋中大夫尉迟咏兰小呷铜杯,双眼不时留意着高坐喜貌的君主。咏兰之志少有人知晓,连恩师都不曾看透。正因有公孙苍龙的存在使他摇摆不定。《尊王攘夷》不过是建立在老师所向睥睨之下,才可实施不漏。然这与他隐讳的大志相驳。他这部以天下为棋盘的布局,若没有老师的掣肘必定会发生开天辟地般的变局,天下共主之名将被甩进史书的尘埃里。天下无主,由分至全面统一,再有一圣者做帝王。那天下......再也不会有战争了。
咏兰的想法从幼年之时就萌芽而出。可,老师所信奉的理念完全与他不相同。目前的圣王人选——姬仇,那身后的一团霸者气运,是福。还是祸?
遥想当年在楚地,阿父是尉迟族的酋长,被早已记不清的部落甲兵杀了,自己能活一天都是不可能,幸好遇见了老师。
哈......只有把心中的志向忘掉吧。只要平王能在回到镐京之后痛改前非,恢复文武圣王时期的格局,天下的战火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之多。也是可以了......
“尉迟大夫在想什么?”
尉迟咏兰的酒杯一抖,洒出一些酒水。见来者,赵叔带老大人次子,赵扶中。不久前,继承其父爵位担任晋国司徒职务,对于这一决定咏兰十分佩服晋侯的魄力。年岁十九,与咏兰同年而生,赵扶中面庞方正,两条粗眉横长,颚下稍有稚嫩的肥。穿着一身黄色布服朴实无华,神色看去还有些呆木,能欺骗不少人。然,双眼中的流光而示聪明藏矬。衣祐左面纹一朵芍药是偏色金黄,人衣结合有种宅心仁厚,使人亲近的医者气度。
“大人。”
尉迟咏兰将酒杯放置食案,对他作揖。
“别客气,我在前头看到你闷闷不乐,故来看看。再则我父常在家中嘱托在下要向尉迟大夫亲近近亲。”
“累蒙老大人挂念,咏兰惭愧。”
宴会进入相对自由的敬酒,闲谈阶段。赵扶中才从文官第一排,走至尉迟咏兰所在的第二排之列。
“尉迟兄总是这么谦谦君子,与兄交谈洗涤心肺。”
赵扶中不失自身风度又行为唐突地席坐了尉迟咏兰的案席一畔。
咏兰脸面一时不自然。
“不知大人所为何事而来?”
面见中大夫拱手而问,赵扶中还礼道:“尉迟兄叫我赵扶中即可,子承父子业不算我之功。有忝司徒之位,不如尉迟兄的只身起家。兄之功业是弟仰望之途。”
尉迟咏兰这种人越是阴谋之地,愈益如鱼得水。却对赵扶中无害的热情恭维,一时手脚无措。
“赵兄太说大话了,咏兰不过使晋侯之威便宜办事,不足挂齿。”
这时,赵扶中对尉迟咏兰“憨厚”一笑。
悄悄道:“骊戎入晋,君上不日就要起兵征赤狄,尉迟兄可否将我带上?”
尉迟咏兰闻声,眉头蹙了起来:“我为帅之事仅君上与我知晓,你为何知道?”
“郎中令荀胜老大人年过古稀,不啻请辞君上。君上念及忠厚,不舍替换。尉迟大夫助梁国抵御白狄大胜归来,君上不曾下赐,今日又准辞了荀胜老大人,必是君上有意咏兰兄担任此职务。”
“那又如何?”
“下月便是君上到了入朝奉公之季,郎中令有护主之责,君在郎中令在,而君上又必须入朝,我猜想君上挂纛旗在营,而主事者为尉迟咏兰是也。”
咏兰端起酒杯,虚敬赵扶中。双眸眯了起来:“赵兄慧心巧思这事若被他人知道,赵氏必然因你堕,你父亲也保不住你。”
赵扶中毫无畏惧地举杯喝了一口:“咏兰兄是厚道人,自然不会说的。”
“是吗?”
赵扶中又往尉迟咏兰这挤了挤,道:“我信你。”
“我不会说。”尉迟咏兰涩声道:“但是,带你随军也是不可能。”
“哦,那就不带吧。”
“嗯?”尉迟咏兰迷惑地转首望去。
赵扶中洒脱地与之对视,诚恳道:“刚才只是故托此事与兄攀交,司徒之位重如太行,余怎会轻易离职,望兄长恕罪。”
双目凝视。俄延许久,咏兰向后微倾懒懒一笑。
“赵兄......果然非常人。在下欲隔日拜访老大人,不知赵兄在家否?”
“必然在。”
他抱拳回尉迟咏兰道。
殿外。执戟郎——赵无极将尉迟咏兰与赵扶中的窃窃私语看在眸中。口中钢牙咬的咯咯作响。
镐京。
西区,白花楼。
上三层阁楼,有一面丈长的银虎下山图浮雕于大屏。屏风之前一条长案,案上累书成堆。赵云一身洁白俯案酣睡,时有呼噜声传出。左手边上有一美貌惊人的女妖在那不时哈欠连天地看着一节书简。她的脚边早已堆起了一“小山”的过目之书。
“大人!你要的冰糖葫芦卖完了。麦芽糖我给你多买了两份!”
一女子从三楼开着的隔窗飞跃进来,单膝下跪,将甜食呈上。
锦毛鼠昏昏欲睡中猛然醒来,紧张地摇晃着脑袋,觑一眼赵云。发现睡的死死,松了一口气。她轻拍着胸口,对跪着的女子道:“灰蝶,你将东西放案上吧,我等会儿叫醒大人。”
“卑职,等大人醒来。”
叫灰蝶的少女就如此固执地单膝而跪,呈物的手都横得不动分毫。
锦毛鼠又窥探了一眸赵云,见他哈喇子还在潺潺而流,心里有了底气。她蹙眉冷对那少女:“野民!你不过才进白虎卫六天,大人天性纯良被你的巧言谀语所迷惑,任你为方队之长。你若再不以战功为荣,而处处献媚为上,我必将教你死无全尸!”
灰蝶面无波澜,仍是保持原姿,冷漠道:“大人之语,卑职铭记在心。”
“你敢藐视我!”
锦毛鼠通红着脸,豁然站起。
恰时。赵云嘟囔着抬起头来,揉着眼,看到灰蝶,惊喜状:“嗨,你来啦,冰糖葫芦呢?”
“噔、噔、噔......”赵云疾步在地板上跑去。一望灰蝶上奉的手中之物。笑嘻嘻起来:“呵呵......呵呵,真聪明,没有冰糖葫芦买两份麦芽糖也是一样的。”
“不过啊,啧、啧。”赵云吃着麦芽糖,甜地他摇头晃脑:“还是一份麦芽糖,一份冰糖葫芦最好。麦芽糖是老鼠喜欢之物,我喜欢冰糖葫芦。不过不要紧,偶然我也吃麦芽糖。”说着,他将另一份麦芽糖递给锦毛鼠。
锦毛鼠喜滋滋地啃着麦芽糖,示威地望着灰蝶。不想只换来更藐视地冷笑。
“你!”
“怎么啦。老鼠?”
赵云懵然疑问,锦毛鼠心急却不变色,道:“今天的麦芽糖甜了。”
“是吗?”赵云连添了几口:“还好吧,你就挑食。”
一旁的灰蝶起身,对赵云拱手:“大人,我在镐京军情卫时子帅有言镐京暗藏伪王细作,叫我等务必查出据点。那日偶然与大人相遇以为是伪王细作才和大人发生激斗。幸等大人赏识求子帅将我拜入您的门下。只是时过数日大人也不曾有暗查伪寇据点之行动,这是何意?”
赵云一听这话,严肃了起来。砸吧着嘴:“你知道啊,獬豸卫、军情卫、白虎卫。三卫中獬豸卫乃首卫,次之军情卫,再次之才是白虎卫,我现在还是秦老大的手下,我怎么可以抢他们的生意。这样不好吧......”
赵云颇为无奈的话,使灰蝶气愤地谏曰:“大人!你这样的做法,对的起手下一百二十余名心存侠义之心的武士吗?对的起白虎卫为镐京暗剑的初衷吗?您的老师公孙公大人对您的期望和镐京所有民众的安危都无法使您有超越那两卫的雄心吗?”
醍醐灌顶一般通了赵云全身,他被此话震地不能言语。少顷,颤声道:“我已经对不起盾、对不起獬豸卫一次了,现在还和他们抢功劳,我不能的......”
锦毛鼠跑来赵云身边,怜惜地抓着他的臂膀,她明显感到赵云在害怕,轻微颤抖地身体不是最好的证明么。
她怒目转去灰蝶:“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灰蝶面似青铁,内心却波涛滚翻。心道:“师姐......我恨你。”
“大人莫要忘了。子帅的军情卫以探查外域敌国之军为目的,少有涉及内防。若不是本次伪王细作太过明目张胆,子帅也不会派军情卫去参合这事。獬豸卫是镐京利剑,众所周知。那丰京之利剑可不还是无主之地?”
她字字珠玑直通赵云心房。赵云厉色中遽然回首,眸中戾气一逝,无比阴冷着道:“你要我与赵盾对立!”
灰蝶强压下内心深处一股悸动,冷静地对赵云一躬:“卑职只为民而说,不曾有意兄弟之卫起门户之争。”她立身,又道:“西戎寇境先为壁城者,丰京。然丰京之侦查远逊镐京,若彼时有敌方内应。丰京城破镐京还能独处?”
良久,阁室之内压抑着如无风之镜湖。忽而湖中起了一小圈的漪涟,它扩大了。一圈接着一圈......
“灰蝶,从今日起你就是白虎卫副长。”
赵云冷峻地对着她说道,后又躬身作揖的拜将灰蝶。灰蝶也无升迁之喜悦,反而似有一层僵硬薄膜掩盖的双眸,它透出深深愧疚。她对赵云还礼:“谢大人。”
“走吧,去丰京。”
赵云自此与獬豸卫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