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都——绛。
当时在皋落氏哀兵逆袭姬成师公子所部,又反身杀的赵无极的人马旗靡辙乱、倒载干戈。在兵败无疑之际,恰好晋侯姬仇与杨君的南下部队赶来增援,最终四面包围缓缓挤轧才杀尽皋落氏悍卒。遂,三军回师。
晋国金殿。
所谓金殿也只是美称而已,其实大殿内设有六根涂成红色的大柱,其作用绝不是为了支撑房梁屋架,更多的是为增益君殿上的威严。晋国国库不至于能比的上齐国东方霸主这样大国的富甲天下,自然国宫也是无法和他比的。
晋侯冷面寒霜,席坐一面丈长的壁屏前,君案之后。
几阶丹犀下。站立着隰叔、赵叔带、及晋国司马姬炎。
“赵卿,孤该拿赵无极如何?”
审判的回音在这并不阔大的宫殿中絮绕,赵无极的父亲面额潺潺流下汗滴。
赵叔带上前小步对着姬仇一躬:“犬子罪业深深,全凭君上发落。”
晋侯口中如冰窟,淡漠又孤傲,他那双睥睨的眼。杀机森然:“孤要借他首级,平四方震怖,你借么?”
赵叔带回想长子阔别已久,刚刚相聚短日。但家族的命运是多么的沉重,不容一点忤逆君意,招来灾祸。他撩起蔽膝,跪了下来。
“老臣在晋三十余年,若无晋室庇护早非上人,君上所赐恩德赵氏无以为报,犬子祸累君面,乃老臣管教之过,望君上取老臣首级代犬子受罚。刑后逐他出国,再不是赵氏、晋室之人。”
一旁的隰叔见老友欲为子受刑。一时气的浑身发抖。他与赵叔带有所谈及今日之事,那时赵叔带总是咬牙切齿要其子伏法,一报君恩。现在......
“孤只用赵无极首级,平大王猜忌、邻邦心寒。你那白首有何用?”
赵叔带无言以对,只是跪着。苍老之首叩着贴于地面的手背。
这面隰叔在百般内心争辩之后,对晋侯作揖:“君上息怒。”
晋侯盯来目光,隰叔遍体生寒。“事不平,晋室不安,孤哪来可以息怒。”
“君上若为此事担忧老臣以为大可不必。”
“嗯?”晋侯、叔带、姬炎三人同时转头看来,他们实在不解这等困局还有他法可解。
许久不见隰叔细说。
姬仇蹙眉喝:“说。”
隰叔面色争扎,看看跪在地上老友,终下了决定。
“君上所忧虑乃并土而引周室猜忌,若平王被小人挑唆,言:晋国本是周室肱骨,天下众诸侯之表率。如今不守礼法吞天下周地一分便是大周乱臣。终成众矢之的,为社稷置于累卵。是否?”
晋侯哼了一声,默认。
“天子轻信,携诸侯王师入晋,晋灭于平王。”
“够了!”
晋侯,浑身发抖,这是他最恐惧的。
隰叔昂首望着晋侯,目光由犹豫转去了坚定:“君上。”他唤了一声,对晋侯深深一躬:“君上有‘小周公’之美誉,陛下赐秬鬯一卣、彤弓一张、彤矢一百、卢弓一张、卢矢一百、马四匹更加白旄黄钺行征伐不臣之权。可君上从来没有用过......”。
“此物只荣耀晋室,不可实用。”
隰叔咬字清晰,一字字地说出:“君上莫忘了,皋落氏是戎族。”
晋侯豁然站起,颤抖着身躯,内海中昏昏暗暗被一道神光照亮了世界,这已经不是平王之猜疑邻国之不安的忧虑了,转而是否可图霸业?:“上将军公孙苍龙上表‘尊王攘夷’,可被孤所用?”
隰叔内疚对周室的不忠,低头不语。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独有低沉的自咛贯入他人耳内。
“孤要上奏天子,皋落氏预谋白狄、赤狄、条戎劫掠洛邑,孤领三国之兵阻白狄、灭皋落氏等蛮夷。之后皋落氏土地进献大王。大王搁域不好直掌,晋国代为经营王地。晋国四御敌戎,然周边小国不齐心协力,本侯手持斧钺有代王巡边之宜......”。
晋侯站起身来在君案之后,来回走动,喃喃自语,越说越是兴奋。并无目睹阶下三臣抖成了筛子。
“公孙将军真是我晋国公室之福将,最初读到此篇以为只是兴王之谋,不曾细想还有这样的遗漏,我晋国幸有大王所赐权柄,霸业可图。”
《尊王攘夷》。
公孙苍龙最初的设想是大国与小国联合在抵抗外敌的情况下,结成一团。既然是联合对外,那天下共主的平王就会在此谋略之中,渐渐收拢诸侯尊王之心。使王室地位通过对外战争加以巩固。极个别拥有天子赐征伐权柄的国家作为中坚力量起分担实际战争的压力,在途中有侵略小国的,只要不灭其国祚,平王都有能力为弱国收复失地。如果大国不愿意,公孙苍龙自己领兵前去讨要。当华夏戎族转投周室,成为周人。平王可分戎地于子嗣,或诸侯的子嗣建立诸多小国分化大国,使大国不能威胁周室。那周室的江山又同周武王盛世,威服天下八百诸侯。
可公孙公忘了,或是他太过于自负,人固然会有一死。公孙苍龙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赵无极还需要死的。”晋侯已经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而是平静的说道。
隰叔阴鸷着脸,似乎甩去了一切顾忌:“君上募兵装扮成皋落氏残部掳掠四周小国,驱皋落氏黄父之民向北逃逸,可平息诸国对晋国的舆论。”
“使诸国皆受戎人之害,转而仇恨戎人,皋落氏北窜太行山东,死无对证。”晋侯一想,此计最妙。
他终是不舍得一员柱国神将离开庙堂的。
“住口!老朽甘愿父子受首,也不为这龌蹉至极的事!”
赵叔带瞋目裂眦,起身指着隰叔:“你个黑心烂肺的老家伙,你要我赵氏背这滔天罪孽苟活于世不如赵氏就此灭族!”
隰叔恨恨道:“老骨头,老朽可是在救你。”
“那又如何!这样的活命,不如死了!”
一身正气的赵叔带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这样的洗脱罪名。
晋国宗室之人担任司马职的姬炎出来打圆场。
“两位大人若有争辩也不该当着君面,这有失士大夫的风度啊”
姬炎,年约四十多,中年发福,裹着华丽的宋国衣裳,像个富家翁。笑呵呵地劝道。他能坐的晋国三司之一的位置不是因为有才而是因为他的忠心,当年晋国内乱,还是太子的姬仇被驱出国都。几年后晋侯起兵夺位时,他曾是公室内支持姬仇的急先锋。
“君上,老臣要与子一同向君上请辞。”
“你!”
不顾隰叔的怒目相视,赵叔带颤巍巍跪地对着姬仇,叩首:“请君上枭首老臣父子,以洗天下仇心,老臣死而无憾。”
姬仇瞬时鼻头红了一阵,然,枭雄是要控制心欲的。该装仁者之时,必定被人看作妇人之仁。该装霸者之时,必定被人看作铁石心肠。
“赵叔带上大夫年老智衰,不宜担任晋国司徒之位,准辞。”
姬仇又道:“门外甲士送赵大夫回家修养。”
赵叔带呆如木鸡般望着姬仇,浑身颤抖中被甲士拖了出去。
隰叔颓唐低头,一位老友的仕途终结了,君上的大业从此就要迈开新的篇幅,而一切都是自己的提醒。兴致阑珊之下他动了归隐之心。
金殿门外。
赵叔带全身无骨般被两名甲士搀扶着出来。赵无极在殿外久候晋侯召见,正不耐之际。所见父亲这般模样,顿时怒不可揭地大喝:“谁敢动我父亲!”
一言不合就要击杀两名殿外甲士。
赵叔带骤然抬头,见子张牙舞爪的乖张,一股热血冲击心头,裂目大骂:“逆子!老夫一世名节被汝毁于一旦。还敢殿外逞凶,给老夫跪下!”
在尉迟咏兰畅快地微笑中,赵无极畏惧父亲的厉色,双膝跪倒在地。
见子乖乖跪下,并无逆父之意,赵叔带脱出被两名甲士搀扶。立在赵无极面前,流泪道:“老夫当年生死难测,故交你于戎族师尊代养,实属无奈之举。”他枯槁的手拍着赵无极的肩头,来回抚摸:“儿啊,你之过全是老父之错,老父对不起你。但,老夫实在无颜将你重入宗族,你弟弟将在我死后掌赵氏,你要多多帮衬吧。”
“什么!”赵无极听呆了,抬起头来怒容可见:“我是长子,父亲为何立次弃长!”
“你自己干的事,天怒人怨。赵氏一门仁义,何时有过这类劣迹!”
“可那是戎人,戎人与戎人杀伐之战从来如此,我哪里做错了!”
“你也说了戎人与戎人,可你是晋人啊”赵叔带长叹一声,拂袖转身欲走。
“父亲!”
“父亲!”
赵叔带停了停脚步,此迟疑一阵,果决走了。
“父亲......你何其不公!无极不服。无极不服啊!”
赵无极歇斯底里地哭喊时,有甲士从殿中出来对他唤了一声,“赵将军,君上召。”
“嚎!”赵无极突然转头,面怒之色犹如洪荒巨兽,吓的那甲士趔趄坐倒在地上,惊颤道:“将军......将军,君上召。”
似乎从冰晶地狱中捞了出来,赵无极周身裹着死气,迈过君殿门槛。
“早就枕戈待旦隐藏在太叔大军之后,仍然等到我等浴血搏命生死叵测之际,可想过当时你老父也在阵前?”
尉迟咏兰跟在赵无极身后,一同应召进殿。在其背后冷笑道。赵无极浑身一震,也不回头进去了。
丹犀之上的晋侯,见赵无极进来,怒喝:“赵无极你可真会给孤肇事!”
赵无极至阶前,单膝下跪,拱手:“君上!赵无极之错不在屠杀戎族老弱,而在处置不秘。君上责罚!”
“啪!”姬仇大怒,面孔扭曲着狞笑,拿起案上的青铜羊灯砸了过来。
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的巨响,震动着殿内众人。唯姬成师最是心惊肉怕。
“剥甲!”晋侯从上而下,取过站立于君案之下台阶左侧站着的宿卫郎将腰侧所佩之青铜剑。“呛”一声抽出利剑。他看了一眼剑刃,又看了一眼剑鞘。扔了剑,只捏着剑鞘走至被拔去铠甲一身白衬衣的赵无极身后。
“啪啪啪啪啪......”
一共抽了数十下,打的赵无极白衣透血,嫣红一片。
“可想杀了孤!”晋侯气宇阴森森地拿着剑鞘指着赵无极的后脑勺。
“末将如有此心天诛地灭!”
赵无极目视君案,平静地说着。
“为何?”
“父子侍君,一门忠义。君若不曾负臣,臣亦不负君。赵氏男儿永不二主。”
虽刚被父亲逐出赵氏,然,赵无极的骄傲是不会改变,他自信将来必是回归赵氏。心想:父亲不予,我自取之。
“好,好!”
姬仇笑了,哈哈大笑。他心里的一个计划可以彻底放心的实施:开私田,谋国家之利。收士卿之心,镇晋国之土。使士卿崛起扼制公室贵族的贪安腐朽,招私兵充国卒,以待争霸天下。公田数量有周室礼法约束,不能多也不能少,国力有限。若大开私田其实有违天子法制,以往晋侯顾忌忡忡,倘偷偷摸摸怕别国诽谤,现已打开心门便无所忌惮了。
“错了就要罚,孤命你为一小卒,可心愿?”
“不愿!”
赵无极果断反驳了回来。
姬仇也不恼,笑笑:“就这样决定了。”
赵无极无奈称“是”。
殿内从归寂静。姬仇诡谲地气势逼迫着众人。
晋侯鹰目环顾四周。第一人姬成师,他蹙眉哼了一声。第二人姬炎,他眉头微皱。第三人尉迟咏兰,他点头温笑一逝。第四人隰叔,他眸中闪过戾气:“隰叔。”
“老臣在。”
“皋落氏的扫尾之事,你来做怎么样?”
“不负君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