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都,向东八十里的林谷。
太叔率一万戎兵冲入尉迟咏兰所设的迷魂阵后,顿时感觉心中热血沸腾起来。眼中彩色世界也被红色的薄雾所阻碍。戎兵入阵过半,耳闻,四面八方有无数晋国士兵摇旗呐喊,战鼓隆隆。更是诡异之处,刚刚所见谷口不过一里可出,现放眼望去尽然有远在天际之感。
太叔在阵中大喝:“聚拢,聚拢!”
戎兵皆是充耳不闻。
万人大军似盲了目一般,胡乱窜窜。
这时,未知林中晋兵几何,箭矢如雨般倾泻过来。
戎兵各自闪躲,乱成一团。
见事不妙,太叔聚气肺腑,声如洪钟:“退!”
阵法毕竟容纳有限,威力不如少簇人马在阵中时所受集火之恐怖形景。戎主竭力连续的大喝声,被戎兵许多听见,渐渐尊命而退。
退兵三里,清点人马,尽有一千三百戎兵死于相互践踏,又箭伤者千人。
峭崖。
尉迟咏兰与两位老大人及成师汇合。
隰叔问道:“这便没有个结果了?”咏兰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凭手中一师人马只能如此。”叔带抚须而问:“戎主并未退兵,绛城之危仍是无解?”咏兰道:“不然。经此一阵,戎主必会想方设法破了谷口迷魂阵,才会大举进兵。”成师担忧道:“若破了呢?”咏兰自负而负手背后:“破阵之前,赵无极将军也该杀尽眼前的戎人了。”叔带羞愤转过身去。
次日。
皋落氏戎主帅帐。
太叔蹙眉显威,于往日谦和大不相同。若盘龙据虎,稳坐帅椅。托颚冥思中,塞耳不闻案下十余名戎将议论纷纷。
晋侯这厮真是有神明相助?那怎会事先预料,我从谷中而过,恰好他又藏兵万人于谷。那晋国郎的阵法端是诡异,周室能人多如湖中游鱼,可恨我戎族青年只懂勇武,不学文字。万人?不对!我是被迷了眼,昏了智。哪有万人晋卒。若有,彼时就会挥兵追缴了......也就是说,晋兵不过少数。我分两翼兵马,杀入林中,见者杀,必定绕过阵来。
“千夫卒听命!”
太叔徒然梦醒般,立身大喝。一时震的帐内鸦雀无声。少顷,戎将皆恍然醒悟,跪地曰:“尊主上命!”
“吹角,出兵,分两翼而攻,绕开阵中。”
底下戎将俱声:“是。”
辰时。
戎兵分两翼,攻取谷口。
前夜,尉迟咏兰又设两边迷魂阵,以待戎兵来攻。
戎兵入阵,见是于前日一样,尽数退去,折损少许人马。
戎主营帐内。太叔驱出属下,留下巫师。他苦闷地挠头,又气,又悔。求问巫师,看破了阵没?
巫师道:此阵阵眼,原来是封豨。将此猪脑中混乱之絮激发扩大,又八面而设妖虎气息,困猪方圆一里。大了迷乱递减,小了容兵少数不可为用。那晋国中大夫精通算计,恰到准确。
太叔,道:怎么办?
“有两法。”
“说。”
“其一,强攻晋兵,夺晋兵身上免受阵法影响之物。”
“法二!”
“其二,派兵入林,多抓猛兽,放入阵中吃了那封豨,阵法必然解除。”
“好!”
申时。
巫师灌药百兽,百兽兽性被压制两个时辰。且听人指挥。
太叔大举进攻谷口方向。
先放百兽入阵。封豨阵眼不能久困在一地,不然求生之欲全无,不能施展迷魂阵。故,此猪一直疯跑在一里圈中,最初戎人不明阵法原理,看见了也不当回事,这时却要苦苦寻找那藏匿某处的阵眼了。
然尉迟咏兰并没设阵。戎兵却惧怕阵法之威,步步惊心。百兽入阵寻不到封豨,纷纷跑回。
密林外围。巫师对太叔说:“主上阵法没设。”
太叔大为高兴,命人百兽开路,大军压上。虽然咏兰命晋兵中猎户出生的在密林布置大量陷阱。仍是挡不住戎兵高歌猛进的洪流,战线被突破了。
戎兵至谷口。
八千戎兵静悄悄地望着。谷口晋兵挖出的千尺战壕连接两处陡坡,战壕后两千晋卒磨刃以待。
太叔并未发动攻势。只因那谷口中有一只疯猪在那四处碰壁。
“这是天要完我呼?”
太叔驻马长叹,时间拖得越久,可想而知赵无极就会攻其背后了。
巫师聚精会神地看了那封豨好久,狂喜之色而起,飞奔至戎主马前,道:“主上,勿忧。此阵已破。”
“怎的破法?”太叔急切下马,扶起巫师。
“阵法施展而开,乃输。既是输必有入之理。无入不成阴阳,不成平衡。故,我猜想此猪必是晋军手中的最后一只了。”
“当真?”
“嗯”巫师坚定不移地点头。
“好。”太叔转身对着身后戎兵,道:“传我命令,百人队上去佯攻。”
巫师惊讶,道:“主上何意?”
太叔笑笑道:“卜师这么一说,我便想到,若此时晋兵的阵眼早没了呢?那只是假的呢?”
巫师钦佩拱手:“主上圣明。”
太叔的想法完全正确,可是这只封豨是真的阵眼,全身皆是紫色符文密布。吞噬着野猪的生命力,转为迷魂阵之源。
戎主百人队入阵后,无人生还,谷口中的晋兵倾盆箭雨下,使百人身上插了千余箭矢。
太叔脸色似结了冰。闷声对令兵道:就地休整,我要看着那猪死。”
戎兵,道:“是。”随后令至全军,就地休息。
酉时至戌时,天色早黑了。尉迟咏兰命甲士故意在阵中安放篝火,使戎兵看的明明白白那封豨活蹦乱跳就是不死。
阵前帅帐,太叔与巫师并肩看着不远处晋兵阵地里的情景。
“没道理啊,卜师。你不是说它不过一个时辰了么?现在过去多久了。”
“......怪哉。”
巫师不时的狠抓灰须,额头大汗。
晋国阵地。
尉迟咏兰泰然自若地笑看眼前呆如木鸡的三人。端起果酒闲逸地呷了一口:“哈,还是果酒合我胃口。”
成师端着的酒尊,哐当一声,掉在食案上,兢兢战战,道:“死了?什么时候死的?还有没有?”
隰叔、叔带也是欲知结果,遑遑抖着白须,定目咏兰。
“没了,不是封豨没了,这些畜生山中多的很。我在家中常常练习阵法,故叫仆人抓了好多备在家中。只是紫砂没了,其他佐料也告竭,迷魂一阵已经破了。”
“那该如何是好?”
成师激动的站起身来:“不行,我得赶往都城主持大局。”
隰叔厉声叱喝:“公子静气!”
“啊”成师被当头一棒打的昏了神,哭丧着脸道:“战场上可见戎主是六重天神将啊,区区谷口险壁怎么可以阻挡得了他的兵锋!”
“公子!我早就传信司空教之撤民避野,城中想必空无一人,你去了又何用?”
赵叔带出言恐吓成师,让他坚定心志。其实偌大的国都不可能退民于野的,这一举动只会使国家陷入动、乱。
成师固然是信了叔带之言,浑身抖如筛子。抱死求生的心也在暴戾的目光中突显出来。他端起酒尊一饮而尽:“中大夫,似乎妙计藏腹,何不彰显出来,宽慰我等。”
尉迟咏兰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不急不缓地道:“公子放心就是,戎兵绝不会进攻的。此前戎主吃了两次大亏,若换成公子统兵也需解了阵法才敢进军,虚虚实实乃攻心之计。”
第三日,午时。之前太叔又佯攻了一次,被晋军射回,并无探出假迷魂阵的虚实。
黄马嘶吼,皋落氏之主太叔,全身备甲,手提狼牙锤,驻马八千戎兵阵圆前。心道:“再不过谷就要埋骨此地了,黄父、王垣皆被侵占我已无家可归,何不必死一战。”
“皋落氏的郎儿们!我等已然无家可回,此处之争乃复仇之战。郎儿们,此战不是为我而战,乃为自而战。奋勇杀敌,报仇雪恨,死后英雄者魂归父神炎帝之怀,享受极乐吧!”
“嗷!”“嗷!”“嗷!”
这面晋兵阵地,尉迟咏兰听此怒吼,脸色刷一下煞白了。他所预料的两点必胜把握,尽然都没实现。其一:赵无极昨晚就该抵达敌军背后,然而他没有。其二:戎主应该在酉时才会失去耐性,然而太叔也没有。
“咏兰......尉迟咏兰!”姬成师所在紫衣大夫左侧,也是观察出中大夫的变色苍白,又观敌阵的突然巨变。成师束手无策之下急急喝问:“就没有后路了?”
“听天由命。”
尉迟咏兰第一次感到人算不如天算的卑微,以往的自傲消弭殆尽,他道:“死战吧。”
成师猛地抽出腰间佩剑,仰头似要大喝,又无声哑然。默默孤入晋兵防线。
隰叔与赵叔带也没阻拦。相互低语。
“公子上阵了。”
“咱们这把老骨头,可提不动利器。如何自处?”
“站于阵前于卒同在,可激励士气,你去否?”
“必往。”
尉迟咏兰也同二老大人共赴国难。隰叔道:“尉迟大夫不必内疚,若非你的谋略,绛城早成废墟,我等就此尽忠,也为国都争取四方援兵,谨守臣节,问心无愧矣。”赵叔带道:“然也。”隰叔道:“赵老儿,没你发言之地,若非你那狗子,戎兵哪会剑走偏锋。”赵叔带反倒称赞:骂的好。咏兰道:“二老也小心保重,我有预感事有转机。”赵叔带急道:“怎的?”咏兰道:“不可说。”隰叔笑笑不语。
千人敢死,冒死突击,取沙袋,填战壕中根根木刺。箭雨不绝,九死无生。一炷香,战壕填出过道,戎兵攻拒马鹿角,皆毁。短兵相见。
晋兵欺戎兵弓箭不如己方射程之远,以此为长处。现无长可依,短兵不如戎卒悍勇,阵线岌岌可危。
叔带手持狼牙锤,弃马步行入阵。手起锤落,或扫,或挑,无一合之将。杀晋卒不止两百人。
徒然。戎军后方无数晋旗舒卷,赵无极领两师之兵,一马当先,杀入交战处。
不顾兵对兵的厮杀,赵无极骑龙马,绰青矛,取过马腰所挂宝剑,左手而持,一剑劈飞戎将头颅,一矛挑开射来冷箭。直径奔去太叔。
太叔有所感,转身对敌,一躯战气熊熊燃起,气势成形。一团赤红火精。
赵无极藐视一笑,战气绕身,气势犹如白蛟出潭。
“皋落氏之主,太叔。”
“晋国将军,赵无极。”
两人互通姓名,神将之战,决定绛城内四万晋民的命运。
“你就是赵无极!”太叔一听这名头,内海犹如死火山骤然崩涌,那毁天灭地的怨怒,几乎遮天盖地。
狼牙锤一扫,赤炎鬼头,鬼头之后灰色浓烟,呼啸击去赵无极胯下龙马。
赵无极跃过马头,落地剑斩,破赤炎鬼头。龙马灵性,转身就隐入乱军之中,起前蹄杀人丝毫不弱一员勇将。
“赵无极,屠我部落老弱妇孺,就毫无强者仁心吗?”
“嘿,战争!从无老弱强大之分,能持利器者便是卒,皋落氏全民皆兵,我会不知?”
“赵无极!今日我非杀你满门,屠尽晋国所有生灵。”
太叔瞋目裂眦,气势竞在无尽的怒火下添薪加柴,愈发红转黑紫。赵无极眉头大蹙,拧紧手中青矛,全力备战。
太叔斜狼牙锤在右,奔驰中,脚踏大地,大地也隐隐有所共鸣。
赵无极将剑插,入地面,双手持矛,一矛直指太叔咽喉。
狼牙锤横抽刺来青矛,一道气波由此散开,四周晋卒、戎兵,人仰马翻。两人清出了一处方圆。
青矛承受巨力,倾去右上,赵无极借力在空中打了个圆,青矛反而扫去太叔左臂。太叔疯了似得不顾受伤,狼牙锤捅向赵无极腹部。赵无极,力在空中不可逆转,被天柱撞入胸腹一般,散血疆场,身体向后飞出五丈之地。
太叔左臂骨裂,忍着剧痛疾步冲去赵无极之处,一锤而下。赵无极狼狈滚去了一旁,左手撑地,迅捷起身,右手握矛擦了一下嘴角的鲜血,狰狞一笑。
一招战技施展开来,名叫“群蛇赴宴”。赵无极青矛刺出,化作百条白色银蛇。太叔眼中所见百个矛头,不知虚实,索性蓄力破之。一招“地裂炎炎”随着他的狼牙锤向上一挑,一道火幕挡了百数苇芒。
赵无极见招不起效果,将真气凝结于青矛,青矛似裹了银装,亮闪闪的。一矛一式连续不断的,实实在在之击,攻去太叔。太叔如他一样,将真气裹着狼牙锤,迎招而上。
铿锵刺耳的兵器碰撞,响彻战场。几乎所有在此之人耳中只听的见“潘!潘!潘!”的击打之声。
赵无极一连刺出十余个连续性的动作,太叔并无学过高深的战技一时被压制做了手脚,只得被动防御。
赵无极自知武艺乃自己长处,与戎主较量蛮力无异于作死的行为。故,一连串的连招接踵而来。
打了三十多个合会,赵无极已然气喘吁吁,反之太叔面孔赤红仿佛有用之不竭的气力。
赵无极用真气与之厮杀,太叔则抱着有死无生的气血与之搏命,这结果可想而知。
再过十多个回合。赵无极被迫使出全身解数与之搏命。
赵无极一个虚招。太叔亦如之前的全力轰去。不想彼方兵器软弱无力!一个趔趄往前窜了过去。心中猛然升起不详,急速转身。
一柄青铜利剑,定在了戎主的颈脖之中。
似乎。风都停了......
戎主说:我们是蛮人。太叔说:为什么?戎主说:周朝人都这么叫我们。太叔说:那我长大了娶周朝的女人,我的儿子就是周朝人了。戎主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学习他们的文字,用来记录我们祖先的文明。太叔说:我们的祖先和他们的黄帝是兄弟,将来我们与周朝也是兄弟。戎主说:将来你做了主公,你就怎么想怎么做吧,我老了。太叔说:父亲啊,我们将来一定也可以成为文明的国度是吗?
“嗷!”太叔双眼朱红填满,左手捏着喉前剑柄,将它抽了出来。赤红滚烫的血迸裂而出,他毫不在意!
“赵......无极!本公死......也要拉......你下冥府!”
他就像地狱中的厉鬼,沐浴着冥界的鬼火重生在世。
赵无极目瞪口呆,颤抖着说:“这......这都不死?”
太叔摇摇晃晃拖着重达百斤的狼牙锤,逼向赵无极,愤而跃出此生的最后一步,在空中那狼牙锤若如天神火锤。轰了下来。
赵无极轻巧的避了过去,观之太叔落招之处,坑如水缸陷地,赤气腾腾。
太叔仰望天空,过了会儿,看见了赵无极那可恶至极的脸,忽而诡谲一笑。
“主公!”“主上!”......
四周的戎兵本在晋军两面夹击之下,呈溃败的势态,这时戎兵看见主上躺在地面,尽然要陨落此地了,无不呜呜哭泣。
“皋落氏的郎儿们,本公将在炎帝的怀中与你们同在!”
太叔聚气喝出这一声后,神将陨落。
“复仇!“复仇!”“复仇!”
六千戎兵,舍生忘死。这一刻,天下所有精锐雄兵都无法与之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