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城外。
郑伯布阵的会盟之地,方圆占地二里,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结成壮阔的行营,环巡一周成巨大的圆圈。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直通盟地的关到上,一辆骖匹战车,插着两边红色大旗,左旗书周,右旗书公孙,红旗引迎风抖卷,飞驰驶入寨门。
郑伯军帐,姬掘突正在用膳,帐布被军士掀开,郑兵进入后单膝禀报道:“君上,上将军公孙苍龙独自一车,入盟了,问过军中甲士后去了大王帐内”。
一摸下巴二寸黑须,郑伯放下木筷,唔了一声,挥手退去令兵,默不作声中军帐归于静寂。
平王王帐。
公孙苍龙入目微蹙眉头,王帐内陈设布置奢华至极,所用器皿非金就玉,王案后微笑看来的平王身披淡黄色冕服,金线文图,显日月江山,戴金色小冕冠白玉镶龙,平王比之四年前胖了不少,眸中没了元年时的锐利,温和中似有昏矬,上将军心中失望叹气。
“臣,公孙苍龙奉诏面见我王,喜见我王君体安康”。上将军单膝跪地钦见。
九龙王屏后,平王起身虚扶,微笑道:“上将军,为周室故都牧守多年,寡人心存感激,快快起身。”
上将军起身作揖:“谢我王”。
平王落坐:“与寡人说说镐京现在变化如何?”
“回我王,丰镐之地经臻四年有余,初始民生凋敝臣受大王重任谨小慎微,内弘大王之厚德使庶民感王恩浩荡陆续归家,外扬大王之天威使戎人不敢轻越王界,民不受外敌侵扰安心就业,休养生息数年,王城尚不及先王鼎盛十分之一,止丰京有流民一万六千人,镐京有归来国人十二万人,散耕城外野民合计约有三十万之众。”
公孙苍龙言讫,行大礼稽首平王大声乞言:“大王!城中国人万众一心亟盼天子乘舆,那时天子坐宫,文武受命,周人迁归故里,重现先王鼎盛之时,戴甲武卒十万兵,双城繁现百万民,是何等帝王之威,神州大地纵横交错戎国二百家,臣国二百家,何敢有忤逆之态?臣恳请我王还都镐京王城。”
平王脸色变化不定,忽红忽紫,臆想手握雄兵十万,王撵下拜首诸侯三百,王纛大书红周,许久才回神,仍叹息问道:“可修葺宫宇?”
“未得王命,岂敢大逆缮治王殿。”
“......让寡人三思再行”。
公孙苍龙见大王有些意动,欣然启奏:“臣即刻飞鸽命镐京下臣盖造宫室殿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修城郭府库,恭迎銮驾回周都。”
“上将军,为何如此急切,寡人在洛邑亦可君御天下,洛邑国京有哪般不好了”平王见公孙苍龙行为遑急,心中起了不利爽。
上将军顶盔擐甲,骤然抬头望于王:“武王曾言,周出于西岐,兴于丰镐,龙腾于西方,施布天下诸侯,乃天命所授,今大王何疑圣王御诏。”
“这......寡人......想想”平王闻此圣喻,一时无言反驳。
“臣为大周万民,谢我王圣明。”公孙苍龙施礼起身。
“好,”平王又担忧问:“上将军,这些年西戎野民可还有进犯丰镐?”
“由申、秦及臣领兵将西戎挡在丰镐之外戎人边疆,未有大股西戎贼寇偷入王畿。”
“可寡人知申候已经故去了,国中可还有平稳,能为寡人挡住戎兵吗?”平王说道申候时眼中闪过恨意又忧伤地缅怀道。
“大王放心,且有秦伯忠义,秦兵悍勇,臣亦是可为大王抛头洒血,万保京都无战事。”上将军口中之词如铁板钉钉。
“好,寡人无忧矣,可回洛邑招朝臣商议迁都一事”。平王双手抚掌,大声笃定。
是夜,公孙苍龙心情舒畅地走出四国屯兵堡垒,一人单骑奔上后山突崖,下马望月,提壶饮酒。
大王虽被洛邑美景蹉跎了些许锐气,但只要回到镐京,自己尽心辅佐、勤纳忠谏,王入耳,崇简去奢,整顿国务,重掌大周王威,不枉自己受恩周室拳拳报国忠心。
心想到这些,上将军面带微笑,嘴对壶口,畅饮。
“公孙上将军,月下对饮可真儒雅仙风,是否去了郁结,心底舒畅?”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黑漆漆的树林中飘来。
“谁?”公孙苍龙转身眉头蹙起,提壶负手悠然道:“鬼鬼祟祟,小人作为,看来阁下也不过是卑贱之人”。
模糊的黑影中,清晰走出一人,面如美玉,细眉修长,鼻直唇薄,眸中星光闪闪,他对着公孙苍龙作揖,抬起的扩袖华衣,白中银丝纹画,如山水、如走兽:“师兄安好,小弟白羽拜见”。
公孙苍龙见此人,脸面不喜,点点头:“原来是白羽师弟,不知师叔遣师弟来此何事?”
“一日,师傅在玄天宫参悟天机,不想真有天道降下神谕,师兄可想听听”。白羽又戏谑道。
公孙苍龙大皱眉头:“不想”,言讫转身准备上马离去。
“等等......等等”白羽急忙上来阻止,心道,玩过头了。
“师兄,请待我说完”。
公孙苍龙止步倾听。
“师傅得神谕曰:化外修士,干预人间大势,逆行天命,周室本由此劫而衰,不可逆转”。
公孙苍龙闻此言全身一震。
“化外修士,可不是师兄你么?师兄逆天而行,天道本因降下神罚,然又言,存在即是有理,不可已力消抹,令我师劝你回头归道。”
公孙苍龙依然上马:“天道无情,我亦有义,周室待我恩重如山,我岂会惜命弃它而去,天道要我命,只管降下天罚雷劫”。
上将军刚骑马跑出十余步,夜幕乌云中一道树桩粗的蓝电,击在原先他所屹立之地,轰隆一声巨响,惊的白羽跌倒在地,面露恐惧及不可相信。
马上的公孙苍龙也是听到此巨响,心魄动荡,却也没回头,催马回了堡垒。
十日后,齐国领十多家诸侯与公孙苍龙领三国诸侯进入王盟。
平登上三丈高台,对三牲祭品深深一躬,高咏奉常给予的祭文,言讫,百步外鼓号齐鸣,奏乐《大雅》,肃穆祥和,气势宏大。
台下各国君主按爵位高低,由前至后,列成数排,面向祭台大礼叩首。
礼毕后,君王与群臣,贯入行辕大帐。
本应有卫公上谏平王,但齐侯作为此次执东方诸侯牛耳而来的盟主,太过霸气凌人,卫公只能主动让贤,郑伯脸色难看。
齐侯曰:“启奏我王,齐国姜购弹劾我朝上卿姬掘突,囚王乱政,掌公家权柄谋郑国小治。”
王曰:“郑伯并无囚寡人于洛邑,都怪寡人许久没有巡视国疆,使公侯都误会郑国”。
众诸侯大惊,王这是袒护郑伯了。
许公曰:“郑伯结党十数国诸侯,兵垂王都,属忤逆谋反”。
王曰:“郑伯结诸公汇聚于洛邑城外乃寡人之命,欲于公侯相见同乐于明春狩猎,并无忤逆”。
上将军急起身,被晋侯拉住,长叹坐席。
王曰:“然,郑伯与诸公同朝为朋,不喜于众位,乃犯不合尚同之罪,寡人命其交回虎牢以东百里之地,迁都新郑,以此慰公侯忠心。”
众诸侯无奈,称:尊王命。
随后开鼎筵席。
筵后,公孙苍龙入平王下榻宫帐。
“我王,郑伯祸心市井小儿可知,臣苦心领兵于洛邑驱逐郑之不道,我王为何免郑伯之罪,寒诸侯公心”上将军单膝跪地,拱手面见卧榻平王。
平王起身怒叱:“上将军,未奉寡人诏见,闯入王闱,是于郑伯何异?”
公孙苍龙一惊,大拜于地:“我王恕罪”。
少顷。
王叹了口气道:“算了,上将军也是一片丹心,郑伯之罪寡人如何不知......”
“那大王何意?”公孙苍龙问道。
“姬掘突之父郑恒公,在先王时忠心为我周室,兢兢业业维持朝局实属不易,先王虽被戎主谋杀,却也是姬友为先王捐躯在先,寡人不能因为郑伯之过就抹污了郑公忠节。”平王少有地显露王者仁风,公孙苍龙心中宽慰,又气恼他的愚聩。
“我王,郑公忠义自有史书流世,郑伯之害威胁君王,臣请我王收回对郑伯之厚泽,罢去卿爵,收回郑地,掌我大周社稷。”公孙苍龙俯地哀求道。
“够了,郑伯之事就此了结,上将军退下吧”平王坐榻拂袖,示请离之意。
公孙苍龙心寒,起身告退,又想到迁都之事,转身对平王作揖:“我王,可于朝中大臣商议过何时回镐京?”
见上将军又转回来,平王脸色怒容,一听是回京之事稍霁:“不回镐京了”。
公孙苍龙惊容质问:“我王不是早有所决断,为何戏弄欺臣?。”
“寡人十日前所言乃三思,非决定就迁都矣”平王不好意思地辩解。
“大王......”公孙苍龙悲愤大呼。
平王见上将军面色甚为悲伤,便愈加羞愧,又辩解:“寡人得知秦伯嬴开战败于西戎之地,身死沙场,可见镐京局势不稳,待镐京平稳富足寡人再回去,岂不是更妥当。”
“何人在大王耳边搬弄是非,罔迷上听!”公孙苍龙目红脸赤,起身怒喝,眼中烈火几乎要破眶而出。
平王被这声暴喝吓得哆嗦,露出东虢公三字。
“臣去诛杀了这个奸妄”公孙苍龙拜别平王,转身,真气蓬勃绕身,走过王帐布门,那厚布大门不用手去收起就被战气掀飞。
上将军终究没有杀得东虢公,因为虢国在被郑伯灭亡后,东虢国成了郑伯的领地,虢国君成了郑国上大夫,在公孙苍龙要杀他的时候,他在郑伯军营内安如泰山。
公孙苍龙问过其他诸侯得知东虢公在郑伯营中,按捺不住胸中怒气,仰天怒吼,犹如苍龙吟于天地,惊的鸟兽飞奔,诸侯胆寒。
王帐内平王闻此龙吟之声,更加坚定了想法,镐京此生不去,公孙苍龙虚为周室上将军,实为岐山之地丰镐诸侯无异,去了镐京公孙苍龙就是另外一个郑伯。
平王沉思至此,神色末落,周室社稷在自己手中危如累卵被诸侯戏如木偶,堂堂天子王疆,纵横不足千里,无怪乎诸侯所轻视,大周王佐在哪,寡人心忧与谁去说。
几日后,平王下旨,大意曰:“各公侯国中皆有重务,寡人不忍百姓无君生养,特取消春季之狩,命各公侯领兵回国。”
次日,又假来至洛邑的诸侯,以戴天子治理天下万民有功而名目,下旨封赏齐侯王族器皿,鲁侯征伐东夷莒国之斧钺,表彰卫公贤明,申公子继承申候爵位,公孙苍龙开上将军幕府镇守王畿等等。
五日后,公孙苍龙留下三千周卒守卫洛邑,奉王令率三千残卒回牧镐京,其他诸侯各自陆续回国。
三月后,周王派遣使者去郑国国都新郑,要求郑国归还虎牢以东百里之地,郑伯推搪不过,交还了三成土地,余下皆扣留不归。
天子终于厌恶郑伯,重用卫公晋侯之言。
大周王室在此次上将军四万之师大败郑伯十二万大军后,使公孙苍龙名扬四海,亦使周室王道中兴,有妄想的诸侯也偃旗息鼓,比如远在南方的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