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宰大殿,过了参议衙庭,右侧庭后并排数间阁房为镐京城中各司职办公场地,第一间乃城中治民首官司徒阁间,房内后墙有一木架,上存多数书简,书架前头有一书案,案前放有许多公文,有一老者正席坐于后,握简细读。
这名老者年约甲子,白发立冠,白眉坚毅,眉下双瞳清晰,鼻下三缕白须整洁,身穿褐色深衣,身形凛然正气,他便是城中司徒姬慈。能坐到司徒高位并非他在大周爵位为上大夫而被公孙苍龙委任此职,而是他的能力出众。在镐京还处于四年前的灰败中时,他建议的为政举措得到上将军的赞赏并加以实施,四年后的今日他已然成为公孙苍龙的左膀右臂,功劳甚大。
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比如出了个败家子,他又勤于政务,忽视管教,使其子跋扈到目中无人。
“爹啊,城中有刁民啊,都告到城尉那去了”姬慈的嫡子去而复返,跑进他政案前跪地“大哭”。
“逆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收声,切勿让你的泪涕污了这至圣至明之地”案后姬慈见儿子不成体统的在司徒阁胡言,怒叱道。
姬慈嫡子,立时静声。又看父亲疑虑望来,便故意生悲。
“呜呜,爹啊,儿子看你每日操劳,便想买个丫鬟服侍您么,那家人也同意了,价钱也给了,契约也成了,不料今日那女子的父亲去城尉那告儿子强抢民女,爹啊儿子冤枉,儿子怎么会......”。
司徒见唯一的嫡子在那哭闹,目中精光一掠,问道:“你没抢吧”。
面对父亲的虎目士子一惊,话都说不出来,断续回道:“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
“勤儿,为父平日忙于公务少有管教你的礼仪,切莫欺骗为父”姬慈严肃地缓道。
“儿子哪敢骗父亲”姬勤感到不妙了,来找父亲绝对是个愚蠢的决定。
城尉衙内公堂之上。
“三日前我儿芦氏在村头溪口浆衣,忽闻通村小道走来一簇,衣装鲜亮放纵不羁之人,其中有位众人拱月神采斐然的士子,见我儿尚有姿色走前出言轻薄,我儿惶恐奔走,岂料那士子穷追不舍将我儿掠去,可怜老汉非赵姓人独居里外无人叫唤,只到外亲赵及前来相告老汉才知祸事,本约一同前来面见大人,可......可我那外亲,不受打击,尽......去了,老汉有冤啊,大人。”芦典站立着将事情再应城尉大人之邀,述说了一遍。
公堂中摆有三案,前方三阶石梯上有一张长案,城尉席坐于后,背靠白泽大屏,左右各有一张竖摆的短案,左边坐着獬豸卫长,右边坐着城尉从事书记官。
“这么说来,此事的源头,皆在你女儿身上”城尉厉声道。
老苍惊呆道:“大人何出此言”。
“你女儿自持容貌秀丽,偶遇司徒之子,起了攀附之心,不愿跟随平庸夫婿,便预谋勾了士子入了世家。”
城尉目光俯视,大有一锤定音的架势。
嚯!秦戈忿然站起,对着城尉拱手:“大人,何不招那女子过来对峙。”
“这......”城尉为难,没有司徒之子的允许,他怎敢叫人去押那女子过来对证。正踟躇间小公子解了围。
“城尉!”盾在秦老大身后出言:“赵七犯了何罪,你要将他羁押入狱,不日处死。”
“少公子,有所不知那赵七切实有于妖孽苟合,本官定他之罪并无过错”。
城尉又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架势。
“可有实据?”盾紧逼问去。
“本官略懂岐黄之术,观那赵七已过立冠,正是年富力强之年,却面容枯槁,口牙松脱,下盘踏如棉云,本官握其手腕断是无精之人,敢为一介壮年,若非与妖苟合,岂会体不存阳。”
城尉此言一出,盾和云迷糊不懂,秦戈瞪大了珠子,芦典亦是后仰恐其不实。
“那......那你叫他出来对质”盾见大伙的表情像是也认同了城尉的说法,但还是不相信城尉的鬼话,出言要求。
“少公子,稍安。”城尉对着案下衙役招手,衙役知晓并领命而去。
约一炷香,衙役押来一位素衣囚徒,跪于城尉当前。
盾走起观详,果然是城尉说的那样,阳气极虚,生机不旺,身上一股腐臭,是他嫌恶避退。
最属不可相信的当是老丈芦典,他见押来的女婿这副摸样,呆如木鸡,这与婚前自己所见彬彬有礼气宇不俗的佳婿盼若两人,这是什么情况。
“赵七,抬头见本官,你是否于妖孽苟合!”
城尉安坐长案后,稳如泰山般质问道。
赵七闻声,过了许久,被身后的衙役踢了一脚才回神,游目公堂,观至岳父在此,扑与他身上,撕心裂肺般哭喊:“岳丈大人,儿无罪,儿并无与妖苟且啊......”
老汉见之,老泪纵流,道:“那你为何这般模样了”。
赵及急止哭声,似有难言之隐,颓然瘫地,不在言语。
众人皆是起了怀疑,盾睁目质问城尉,道:“你可用刑了?”
城尉道:“赵七来时便是这模样,尚未动刑。”
“这怎么可能”众人大惊。
赵七是否与妖苟合还待调查,但司徒子掠去芦氏之女为奴之事已成事实,这要城尉如何圆其说。
众人目光集视城尉,使他席坐不安。
恰时,衙外走进一人,众衙役皆不敢阻拦,还屈膝迎进,何也?白首华须司徒大人亲来。
城尉急忙走下公台,来至司徒面前作揖:“老大人亲来,不知何事?”
姬慈回礼,刚正不阿顾视一周,客气的对盾和云微笑:“两位公子,修完每日功课了?”
盾和云一惊,这人谁呀,老师布置功课之事,唯亲者知,这老头怎么知晓。
盾对司徒作揖:“老大人怎会知晓功课一事?”
姬慈也不回答笑笑后,转头对着城尉道:“我儿与我哭述,有一野民卖女之后,契约已立,却将我子告上了城尉,可有此事?”
城尉谦声:“老大人此事或与你所闻有些出路”。
“嗯?”司徒疑惑。
“世子欲纳老翁芦典之女为妾,可是那女子已是他人之妇”城尉心中大骂姬勤愚蠢,司徒都来了,我怎么把这事圆回,现也只能顺势而为。
“什么”司徒闻声回头历喝:“逆子,你敢欺我。”怪不等来的路上躲躲闪闪,借口惧怕上衙留滞门外。
司徒正视城尉道:“细说于我”。
城尉赘述一番,司徒明了,遂叫衙役去家中押来芦典之女。
这边赵七听从城尉谓司徒累述案情时,知晓父亲上吊枉死,尽没有如旁观者预料中的撕心裂肺捶胸顿足,而只是有些哀愁地落泪,沉默不语。众人不解,心呼不孝子孙。
等待中,司徒世子被公人请了进来,耷拉着脑袋对姬慈害怕地喊道:“爹”。
“逆子,你还敢叫我”司徒白须颤抖,挥手一巴掌将姬勤拍倒在地。
姬勤爬着去保住父亲双腿痛哭流涕,司徒心痛却不表于脸色,次子乃半百后姬妾所生,镐京浩劫后成了家中唯一子嗣,叫他如何不爱惜。
“为何,无故前去赵里游玩,又不是踏春之际?”
姬勤闻声,心中回想有这么一小厮花言巧语说赵里何等灵秀引自己上道,但是掠了美人后就把这小厮忘了,他连忙对父亲道:“府中有一小厮,教唆我去的。”
“哼!”姬慈羞道:“愚不可及”。
司徒撇开儿子,指着衣着囚服的赵七对城尉说:“犯了何事?”
“芦氏之夫,与妖孽苟合”城尉道。
司徒端详赵七一身,厉声道:“只是个欢淫之徒,并无妖气有染,你身为城尉不修观气之法,要你何用?”
城尉跪地汗如雨下,颤抖而言:“司徒恕罪,下臣......下臣”城尉又看看姬勤,司徒明意,过去又是一脚揣在儿子身上,三缕白须抖的无风摇荡。
盾颇有兴致地看着司徒打儿子,这么作死的纨绔子事情,可不多见。
两刻后,芦氏被押了过来,众人观其容貌,心道老汉芦典言不及实,他女儿何止有些姿色,见那女子身着粗衣也掩盖不住有其沉鱼落雁之风华,面如桃花之娇艳,无怪乎司徒世子惊为天人。
芦氏入堂,美目掠过姬勤,杏眼瞪起,恨不能食其肉,又见父亲跪地愁凉望来,悲鸣一声,入父怀抽泣。
城尉见司徒示意,对芦氏厉声道:“那妇人,公堂之上岂容你撒泼”。说完献媚地望去司徒,发现司徒一脸怒容,遂知错低头。
城尉的怒声惊的妇人转头望来。
姬慈正好观其容貌眉心,见其妖中带媚,秋波春水,乍然暴喝一声:“吒”。
徒然的大喝,惊的众人一跳。
却见那美妇人应声倒地翻滚,众人惊奇站起。
不过片刻妇人眉心一股黑气涌出,逃向衙外,姬慈立时大喝:天罗地网,锁妖魔!
见那黑气似被凭空出现的金链捆了身,不断在挣扎中缩小,最后消失。
见此情景,盾等人醒悟过来,盾惊呼,道:“老大人,那可是魔?”
姬慈严肃点头:“想不到,你师傅说的尸魔瘟疫只是个引子,看来真是如此”。
少刻,芦氏之女安静下来,赵七过去扶起妻子,见妻回了往日朴素恬静的模样,喜极而泣。
赵七这幅鬼模样,真当是被妖魔害的了,众人算是明白过来。
之前赵七明显是一副纵欲过度的体躯,他不肯所说实情,怕是爱惜妻子要替她隐瞒那荒诞的事,不想让他人知晓妻子成了银魔。
司徒见此事已经透明,大义凛然转身面对城尉,目中正气逼人。
“城尉,你欲借我子之手,献媚于我所图高爵,纵曲枉直礼法使良民衔冤负屈,今日我剥了你的官爵,下野去吧”
城尉跪地痛哭。
司徒又对着儿子轻叹一声,冷酷道:“你心术不正,辱我门楣,又间接杀死一人,罪孽深重”。他又看了一眼秦戈说:“今日逐你出家,哪日悔悟,哪日归宗,如一生不悟,就不要叫我父亲”。
司徒甩袖,搁下面色粉白,不可置信的嫡子,走去衙门,传声言:“老夫,教子无方,这就去城宰辞了司徒官爵”。
司徒雷厉风行说完,拂袖离去,留一地人,目定口呆。
而后,城尉被城宰府中赶来的郎中拔了官服,逐出府衙,秦戈领会司徒那一眼的暗示,将姬勤带上,众人一同坐着战车送芦典等三人回赵里。
暮色下,寒风刺骨,逶迤的小道上芦氏搀扶着父亲,赵七则独处一旁,佝偻着身躯行走。
一阵尘风袭过,众人皆闭眼,迷糊中盾看见,那袅娜的身子穆然回首对着姬勤嫣然一笑......
望去这看似圆满的结局,盾总觉的缺了什么。
他问云道:“有没有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云摇头。
盾猛然大悟:“里胥白死了。”
镐京北区姬慈府邸,子卿哭丧着脸,将辞表交还于姬慈的书案上,道:“老大人,怎么了嘛,您要是真辞了司徒之位,老师回来还不打死小子。”
“老夫就要辞位”。
子卿又劝:“司徒大人,小子不是镐京城宰,老师才是,您要辞位也要向老师辞去,找小子何干啊”。
“这......”。
子卿接上:“老师飞鸽有言,洛邑战事结束,不日班师,您看?”
“好......那老夫就等上将军回来再辞”
子卿激动的要哭了:“谢司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