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宫,君寝。
黑木床榻上,申君卧恙,面容萎靡,强撑起身子背靠美妾,对着亲来服侍的申国世子招招手。
年约四十,长相如父,魁梧有力的健躯坐如小丘,申国世子见父亲招唤,起身轻步至跟前跪地,轻唤道:“君父,想要讲什么?”
申候白须一抖,枯黄的老脸转来,伸手攥住长子的手:“孤不知还有几日可活,你也年过不惑,不要再放荡形骸只知玩闹于猎兽争勇,我若去了,申国权柄集你一身,要慎之又慎”。
申世子豹目泛泪哀求:“君父,您前些时日还是如日中天,而今只是有些小疾不可说这颓丧之言,儿子心如刀绞矣”。
“孤也想再苟活数年,将庭中事物理顺,周旋东方诸侯使申国大业可千秋昌荣,然九霄之上的先王怕是想孤了,要孤去尽忠......”申候萧索声中尽然有些欣喜。
“儿子愚钝,不明君父之意。”申世子大为不解,申国联合郑国天下诸侯皆知,郑伯在洛邑行僭越之事累累连带申国被天下视为不臣之朋党,有闻周国镐京上将军出兵勤王,父亲已整备军马要半路拦截,因骤然患病停了下来,申候的不忠显露无遗,可为什么君父还要说出为先王尽忠的言语。
“我儿可是疑惑先王召唤,与孤何干?”申候笑道。
“儿子少聪”,申世子一拜。
“宣王三十九年,王听信佞臣攻打申国,孤父不得已联西陲诸国败王师于千亩,断了大周中兴气象。次年敦睦,孤父送孤入朝见先王,先王其实俊秀,求宣王赐为太子少傅,先王年幼时也是聪明伶俐且有仁心,与孤相处三年深有羁绊,孤知先王虽性格孤僻却无暴虐之态,宣王四十三年昏聩耳糜听信女鸠杀了大贤杜伯、左儒等人,先王深受宣王凶暴之害越发习性孤傲,孤担忧被宣王罔杀逃回申国。”申候口干涩,姬妾取****喂入。
舒服了后,申候又讲:“宣王四十六年,宣王崩,先王登大寳,孤赍汝妹嫁于先王同修申周之好,不想先王个性早有变化,狎昵女色饮酒食肉无度,此后褒姒乱政先王兴兵伐申,孤错引西戎入室,断了大周社稷,悔不当初”。
申世子还是一脸懵逼,摇头表示不懂。
申候见状,老脸气的一片红晕。
“孤最初只想纠正王慝,不曾想戎主尽弑了君王,后世不忠者必以孤为口实。”
申世子连忙上前为父抚胸顺气。
“孤历经两代君王均未尽到臣子本分,已经无颜对天,今天子虽困宫闱却无性命之忧,郑伯之心诸侯皆有,公孙苍龙独伐姬掘突,还不是想留名青史,沽名钓誉之徒,孤岂能让他得意。”申候一脸怒态,心火嫉妒。
“君父莫急,儿愿代父领军阻击公孙苍龙”。申世子跪地请命。
申候目露慈爱:“我儿,若是为父现在身无大碍,可遣你为帅代父出征,可老父老了要走了,这等军国大事还需你顺位庙堂,再行定夺吧。”
申世子圆睁其目大呼:“君父何出此言,您可是申国擎天玉柱,怎能轻言倾倒之语,叫申国万民如何存活?”
申候疲惫的笑笑,挥手世子退下,老躯缓缓躺下榻来。
左侧服侍君上的内官走近申世子,恭敬的伸手请送。
世子无奈退去。
又过了两日,申候时醒时睡,迷糊中仍是没有立下新君诏书,是夜申候卧榻冷汗直冒,浑身发抖。内官见之即刻通报宫医及申妃,后宫赶来的老态申妃沉着下命召百官入殿,召申候在都十余子入殿,又命流星飞骑去四位嫡子的封地召其入宫。
申侯第十八子,申公子府。
月下点灯,庭园内两席一案,上有清酒,有二人边小酌边笑谈,颇有古之名士的风范。
“姬篇,上次面君,我父未问及你那策地说中解患之法,本公子倒想问问”。
申公子披青色衣服,头立木冠,炯炯有神的望着尉迟咏兰。
尉迟咏兰则白衣绿玉飘逸潇洒拱手,道:“简单,剥藏污纳垢之属臣,分于黎民,民必感恩戴德,其余属臣皆会由此为戒”。
申公子不明实际的不可操作,击节赞叹,道:“妙啊”。
见申公子豁然开朗状,白衣郎笑而不语。
“公子,公子,君夫人懿旨要公子速速入宫”一名申公子府内家宰奔来大叫。
申公子豁然站起,目不转睛盯着尉迟咏兰:“先生的预言,怕是成真了”。
白衣郎起身深鞠躬:“公子恕罪,不曾想我这卑轻之言尽这么快验应,或是天机泄漏有损了申候阳气,实属我大罪也”
公子眼中闪烁不定,一笑,伸出双手扶起尉迟咏兰,道:“先生何罪之有,天命所定,然万民,你我,侯父皆不可脱了命数,只怪天道无情罢”。
公子又道:“我先随诏入宫,先生自便”。
白衣郎急手拉住公子衣袖,公子回首道:“先生何意?”白衣郎示意公子退去家宰,公子顺其然。
“公子此去入宫若知申候已是不测,可在朝内联系母家势力,迅速出兵勤王不可久留申都”尉迟咏兰严肃地低语。
申公子浑身一震,被揭穿了最深的秘密:“先生可叫本公子如何信你?”他眼中杀机刺目。
白衣郎作揖,道:“我一介游侠儿,蒙公子举荐,申候厚恩赐予下大夫,我省自身早认定为公子门人,公子腾达飞天之时就是下臣富贵之日,公子可信我?”
申公子亲热的扶起,舒心的大笑:“得先生之才,大事可期”。
申公子又问:“先生刚才所言之事何用意?”。
“申候在外四嫡子常年守疆劳苦功高,申候多年来虽未有废世子之意,然世子在内不闻国政,在外不立寸功,整年游手好闲乐于巡猎,早有朝臣不喜,假若申候未立下遗诏,申国必是龙争虎斗绝无有公子举鼎之时,公子若聚兵勤王,功成归来,携天子大义对国中几位公子久争之势衰,遂可君临御下高登庙堂。”
“大善”申公子狂喜之色拉起尉迟咏兰的手:“听先生之言,如久逢甘露,我心已明,就依先生之言”。
白衣郎作揖,目送申公子,微笑灿烂。
申君寝宫,申候大梦不醒。
梦忆镐京城破,王宫百阶玉梯之上申候兜鍪落地,白须灰黑,披背的红袍拖地而行,放眼望去玉楼金殿浓烟滚滚,他奔入宫中大呼:“大王,大王......”。
有甲士奔走而来单膝下跪:“君上,未寻得大王”。
申候举目所属皆是火光,下令道:“速传我命,灭了这大火先”。
“是”甲士接令离去。
申候驰骤掖庭,此处尸首遍地,心中已有预感,随即逐间踢门寻找,口中大喊:“姜女......”
寻找一刻钟,寻不得人,胸口轻松不少,暗暗祈祷女儿可不要遭遇不测,或是太过疲倦口中又是干渴,寻觅到一口水井,打上木桶,俯首大喝起来,解渴已毕,口中感觉有异物吐出一看,几缕青丝,腹中立马作呕,望入井中可见浮一宫装女尸,本要嫌恶退去,发现女尸腰间宫绦眼熟,挂有一玉是自己赠于女儿出嫁时的玩物,顿时天旋地转口不能言。
梦外寝宫,众医官束手无策,君上连连呕血,嫔妃全是掩面哭泣,呜呜咽咽好不凄凉,申妃面如土色,汗如蜂浆。门外的十四子神色各异,阴阳不定。
报!申国甲兵单膝跪报:“君上,刚闻大王出了北门,往骊山方向去了”。
申候命人打捞姜女,又稳定心神领兵追去骊山救驾。
十数战车在申君的戎车带领下往北急驰,路遇一只大军引面载歌而来,申候大惊,看见前方领头的一杆褐圈纹图的戎旗,便是知道戎主来了。
“申候,哈哈哈你怎么来这了,不去诛杀你的奸臣来这骊山做啥,难道来迎接我凯旋大军?”一名雄壮的大汉披头散发袒胸露乳,重鼻狮口,骑着一匹七尺高的骏马,手中摇着马鞭,握着鞍辔,大笑喝来。
申候立于战车作揖:“戎主可寻的我王”。
“寻的”戎主傲然挥鞭。
申候急切询问:“我王何在?”
“在本王马的脖子下啊,你没瞧见吗?”戎主立马伸手摘下幽王的头颅,投掷了过来,身后戎将大笑一片。
头颅飞滚在车内。
申候肝肠寸断,眼眶破裂,噗通,跪车对着那不可瞑目的幽王头颅连连磕头:“我王,大王啊......罪臣,罪该万死,万箭攒心都不可恕其罪,不可恕罪啊......”。
“申候何必假惺惺,你我二人合力掠了这丰镐腹地,同享富贵,有什么不好”戎主掣鞭一指大声道。
申候脱下红袍裹住天子头颅,忍耐心中的惊怒:“戎主为何背约,你我歃盟只为清君侧,你却目空一切让我背上弑君的骂名,叫那天下人世世代代谓我奸人之祖也,这如何是好?”
“关寡人屁事”戎主桀骜不驯的转头吐了一口痰,拍马擦肩而过,大军亦是旁若无人的擦肩而过。
申候颓唐瘫坐,仰天大呼:“孤成万世奸孽矣”。
又是一阵风卷云残。
申候身穿素色囚衣,顾盼间,发现有一人皇者贵气,有虚凝实,那皇者正是幽王,幽王目怒鬼火,掣剑劈来:“国丈,你可还寡人命来”。
申候跪地后仰,瞳孔灰白,一股神气飘出口鼻,不再动弹了。
梦外申君寝宫中。
宫医一探面色败絮的申候鼻息,惊瘫在地,哆哆嗦嗦对着申妃道:“君上......君上薨了”。
申妃听闻,当场晕了过去,其余嫔妃立马如吹起了丧号,呜呜哇哇,嚎啕大哭。
国中太宰想到一处,猛然站起:“君上可有遗诏,速速拿来”。
内官腿一软,失禁坐地,无声的喃喃:“未......未立”。
这下不只妇人在那痛哭流涕了,国中百官首辅也是如鲠在喉,一口气上不来,心中大喊:“完了,申国烽烟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