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数日,明月薄云,闲庭小酌。
姬策与子卿,推杯换盏,谈言微中,不时有笑声传出,颇有酩酒论英雄的戏码。
子卿头戴金冠,锦衣华裳,腰下乳色脂玉如镀油光,服缘盘纹,扩袖低垂尽显奢靡,面对姬策举杯轻饮:“老师明日就出征勤王,天下各路诸侯皆是翘首以待心怀鬼胎,老师此去怕是孤军一人矣”。
“晋侯忠王更忠国人,燕伯远在万里不及驰援,鲁侯齐侯各有心思,卫公已老不勇当年,申候不臣天下皆知,其他诸侯与世沉浮,算是应了老师当年之语,躲在温柔乡的王还有谁可为他一战。”姬策素性节俭,不喜奢华,白衣黑袖在他讲到“一战”时重重拂下。
“独独老师,前去救大周天子,此去勤王孤立无援,你我兄弟又是不能陪同,只能盼望三弟能使申候弃暗投明断郑伯一臂。”子卿轻拧长鬓眯眼视人:“可恨,天子这些年对老师不闻不问,我等为王收复失地怎么也算有功于周室社稷,可至今时也不曾有天使赐令到来,你我皆是白身履职,为氏族所轻视。”
“哼,天子窝囊,轻老师如弊履,用时礼贤下士,弃时不问不顾,这等薄情寡义之君王犹如其父,老师本是方外修士为何这般愚忠,我心甚忧。”姬策仰头饮尽杯中酒。
“我可闻老师曾受恩周室王朝宣王年间,能修得一身盖世神通,周室出了不少力,老师这是报恩吧”,子卿知道姬策不晓得这些秘闻道出卖弄。
“你是怎么知晓?”姬策一倾。
子卿言:“云”。
“老师视他如亲子,能知此事也不奇怪”姬策语透酸味。
“老师乃宣王年间的游学士子,你就不好奇老师年庚?”子卿不解,当时自己可是惊讶万分。
“我对仙的定义全数在老师身上寻得,为何好奇?”姬策反倒不解的看着子卿。
子卿羞愧,尽有心生冒渎恩师之罪感。
“周室宣王也曾中兴国事,晚年宣王遭朝中佞臣迷惑把大好宏图断了个干净”子卿叹声:“可惜了。”
“那老翁不提也罢”姬策是乎有难言之语,又扼住了口。
“大哥似乎对周室王朝颇有怨念?”子卿提壶倒酒随意一讲。
“不谈周室......”姬策面色一顿,又言道。
“周室又不只一王,五帝顺位巽有德者,我在西陲有闻,惠邑携王宽仁,体恤下臣,常扮学子,隐于乡野,藏于闹市,谛听百姓心声,回朝后一一下达利民之策。”姬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可惜助登大位者,乃佞臣虢石公之后虢公翰终不被天下诸侯所容,可惜了。”
“携王如此厚德,我都想见识见识了”子卿抿酒微微一笑。
“天子乃万民至尊,我自有原因,故轻视平王,你乃宋国大夫之子眼中毫无尊王之意,二弟可以解惑?”姬策端酒掩饰,又觉得对手足兄弟问其私事大是不妥:“才喝几酌为兄就醉了,酒量可是不行,要多练练,哈哈哈哈......”
“大哥,怕是真醉了,老师忠心周王,我并忠心周国,食那平王的俸禄,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我胸无大志,尊不尊王全在老师”子卿内敛一瞬而发的贵气,打着哈哈算过去了。
姬策也不接话,一杯接一杯的自斟自饮,还真当练起酒量来。
气氛诡异,子卿思度片刻嘿嘿一笑转话道:“其实郑伯也算明君”。
“怎讲?”姬策醉红一望。
“郑伯若只做周国士卿,那他与虢石公这等奸佞并无二样,可若论作郑国之君上,那他姬掘突可谓一代雄主”子卿钦佩道:“上罔天子,下伐诸侯,吞周边小国扩而充之,九百里之郑国隐现霸主之意。”
“哼,还不是平王无能!”姬策掷杯在地,咣当一响。
吓了子卿一跳,不想大哥反应这么巨大,忽然一道电光在心中一闪,并不欣喜,忖度大哥怕是周室子弟,那将来......
“二弟,大哥贪杯了,头昏脑胀先行退去,你若还有兴志可对月畅饮一番,你们书生都这调调,我走了......”姬策说完并摇晃着回房去。
“大哥且去憩息,我这并如你所说,举杯邀明月,依足了这书生姿态哈哈哈哈......”子卿站起对着姬策的背影作揖。
夜空方中明月如轮,只作一眼,所见之月白芒刺目,立足久观却由白转黄,心有所思,思极成幻,见月已是金灿灿一片了。几幕淡云拂过,遮不住那背后的万丈光华,终究是天之骄子,不论如何藏纳,该来的时候必是君临天下。
提壶倒酒,对月饮满杯,子卿俊丽的面容潸然泪下:“敬我王,大商的王,爷爷你走的太急了,孙儿至今还没有跳出狼圈让您失望了!
今早有家中信使来报,三日前,宋国国君子白逝于君殿,平王赐谥号戴,即宋戴公驾鹤西去,子卿强颜整日,见四下无人终于泪如决堤倾泻而出。
回忆:四年前,童童树下子孙满堂,白发老翁出一题由膝下子嗣答曰。
西方帝气昌盛化龙而出,窥中州由地虎霸而居之,欲龙虎争斗一番窃来己用。虎巡王地视得附臣之民豹有异心,征伐之,龙知虎穴空虚占也。虎归,与龙撕咬弈博于牧野,虎大败囚于丘,龙有千变万化,分八师,八狼顾虎,虎不复昔日威严,如何振之?
子卿父,子司空言:尊王攘夷,弱群狼警视,结交远邦徐徐图之。
子卿兄,子力曰:尊父之策,蓄力图强。
子卿言:虎生虎子,跳出群狼,外图自强,内外夹攻。
老翁大悦:“可有虎子请命!”
老翁儿孙绕膝尽无人敢应。
子卿大拜老翁:“孙儿子和愿为虎子,终其一生所图虎啸山河。”
老翁笑对大贤拂须:“正考父,本公有此虎子儿,天非真是弃我商民,我大商虎威终有威震天下之时。”
子卿醉意熏熏,摘下庭中挂剑,独自一人月下疯舞起来,剑气渗渗,满身虚伪的掩饰,金冠、锦带、君子玉,尽数舞落,此刻的子卿还了本来面目,眸中尽数金戈铁马,纛旗竖立,黑甲武卒披荆斩棘,王座战车驰骋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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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国都城。
“玉仙楼”是一座闻名申国的奢华酒肆,来者不是腰缠万贯就是达官显贵,此楼有三层酒楼,第一层为行商旅者、歇脚客、薄资小户之流所行使,第二层每室被搁成雅间,每间雅室,室宇精美铺陈华丽,食客所品尝之肴馔精美丰盛,所斟饮之琼酒清香甘冽,似有天上人间般的境界。第三层据说是单间阁楼,高贵于二层雅室,不知凡几,来申国身负重任的紫衣学子是没去过的。
二层雅室内,尉迟咏兰靠窗而坐,所望楼下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申国百姓,自斟自饮好不逍遥快活。四年前老师还在申国想法子助平王困龙升天时,严明禁止几个学生不可出府游玩,让咏兰遗憾良久。现在奉师命来游玩,可肆无忌惮的玩了个痛快,只是盘缠早就用尽,还欠酒肆老板三百刀币,得想办法赚些钱来。
哺时,不再炎热,玉仙楼门口右侧来了个算卦的。
紫衣卜师,跪坐于席,前方摆张桌案,案上还有一壶酒,酒不宴客且自饮,左身立一竿子,有三尺白布飘卷,白布上书,知天策地算人。
好大的口气,太过醒目的招牌,一下子招来了许多闲人游客的指指点点。见远处有热闹可看,申国百姓揣着好奇,求个知然也来瞧瞧,一见那招牌就挪不动脚了,所围绕的人便越来越多。
“小子,你断奶了吗,这么大口气,你家里人知道吗?”黄脸油光大肚鼓鼓的商客伸出肥手指着尉迟咏兰。
“咯”桃花眼迷离流转,脸颊绯红的尉迟咏兰打了个酒嗝道:“口气大不大,你试试便知,算不准双倍奉还,你可愿意?”
“少年郎哟,你这是癞蛤蟆打哈哈,臭气熏天哟,别出来羞臊人了,归家吃奶去吧”一泼皮老赖哗众取宠道。
咏兰也不恼,斜视老赖:“你命不过今夜三更,还贪嘴噬酒,我要和你这将死之人说什么”。
“你”老赖赤目大怒,伸手就要翻了桌案。
“点按胸口试试”尉迟咏兰身体猛然向前一倾,慑人目光让老赖害怕的向后趔趄。
老赖稳下神来,自觉被一个未冠少年羞辱了,顿时面红耳热不能自处,见周围人群都嘲笑对己,胸中一口闷气上不来,眼一翻,黑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爬起身来,见大伙儿对那少年郎都不再是嬉笑玩闹之色了,老赖很是奇怪的摸摸鼻下,有好事者提醒道:“老汉,谢谢人家少郎君,非他出手,你怕是过去了”。
人言都是如此,老赖也不好意思,拱手对着紫衣少年郎弯腰。
“谢......”老赖躬身正要道谢,却见紫衣少年郎左手一挥,听见他说,我只是活你一时,不到三更你还得死,谢我做甚。
“救命......救命”老赖见他说的信誓旦旦,不信也信了,当即跪下。
尉迟咏兰目中又归朦胧,只做提壶倒酒,轻饮小口,全无身处围观中一样。
众人发了慈悲心,看老赖可怜,多有劝道:“少郎君可有救命之法,救救这泼皮老赖也是功德一件,毕竟是条人命啊”。
“要救也可以,跟卜卦资费一样,三百刀币”尉迟咏兰对人群晃了晃三根手指,不在说话。
在观望的玉仙楼东家气道:“你这少年,闷是没有善心,你那欠我酒资三百,我不要罢了全当救这泼皮医费”。
尉迟咏兰从衣祐中摸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一颗小指盖大小的棕色丸子,丢给那老赖,老赖接过一口吞下,赤红面目即刻白了几分,口中涌出一股恶臭,似乎多年的郁结浊气全都吐出去了,精神舒畅,有了几分明悟。
老赖大拜了紫衣少年郎,起身后走到玉仙楼东家跟前一鞠躬,与起初判若两人。
救了老赖,围观的人,依旧对紫衣少年郎的印象无法改观。
“这少年郎,太没善心”人群指指点点对尉迟咏兰做法不可认同,众口如一皆是贬语。
俄顷,那黄面大肚商客恼色道:“小儿,我出三百刀,算算,我什么时候死”。
一个小袋啪一声掷到紫衣少年郎的桌案上。
群观的人闻之大笑,称赞道:“商客,好胆气,看那小郎能说出个什么来。”
“说出个字来”尉迟咏兰,倒酒一饮。
“命”黄面大肚商客,拍着肚子吐道,又是引的群人大赞。
紫衣少年也不理众人,自顾自说起来,全当说书游子自迷于故事里一般。
“命字,人、一、叩组成,我测你要去叩见一个人,那人身份高贵,所以你在酒肆踟躇不前。”
黄脸商客脸色一变。
“为什么说那人高贵不凡,只因那人,叩、一、人”。
商客惊容。
“肥胖者,富足心宽养成,你面色呈黄,乃不久前有大事发生使你夜不能寐,颓唐气散所致,你乃一介贾商所爱之物无非财帛、美色,你现今仍是衣冠精美说明没破财之祸,那就只有美姬了,你将叩见之人要你美姬,如是从前你便感恩戴德般送去”。
黄脸贾商大腹便便,哆哆嗦嗦的对着尉迟咏兰拱手道:“先生可有......可有解法”。
围观众人大为惊奇,还没说那胖子什么时候死呢,怎么就求解了,闹声道:“小先生,且说下去,说下去。”
“观你下盘虚浮无根,那美姬当是国色天香,要你割爱如同不叫你活下去,你便对一人一口骂贵人不是,谁知那一人一口告密于一人一耳,你命不久已。”
“呜呜呜......”球形贾商跪地痛哭流涕叩首央求:“先生,先生救我,若先生能救命于我,我并与先生共享家财,先生......”
啪!尉迟咏兰将酒杯落于桌案,起身道:“今日卦完,一日一卦,一卦三百刀”,说完就进了玉仙楼。
除了那商贾胖子,围观人群陆续散去,今日所见所闻已有了足够的饭后谈资。
玉仙一楼至二层的阶梯上,贾商还跟在尉迟咏兰的背后,乞言:“先生,实不相瞒,我确有一美姬被申国公子看中,本该速速送去,可小人爱极了那美姬,便推托申公子,欺他曰,那美姬乃我小女,待一个花好月圆之日送去申公子府中,三日前我理好家当,准备和美姬离开申国,岂料我家新仆发现,劝我从了申公子,一个奴婢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我一时昏了头连带申公子也骂了进去,那奴婢逃出我手,去了申公子府中,我已惶惶不可终日,就怕申公子哪日过来绳我去矿山铁石之间自生自灭。”
“你住玉仙楼里吗?”尉迟咏兰站在自己房门前对身后的贾商问道。
“小人和美姬都住二楼,正在犹豫是否将美姬赠送于申公子,保我小命。”贾商望着紫衣少年不解的眼色解释道:“申公子在外荼毒一方,在申候耳边又是素有贤名,所以不敢在家中胡来,玉仙楼前两街有一别雅小院,是他金屋藏娇之地。”
“要我救你也可以,只要我人算犹如天算的本事明日就传遍申都,让申侯都起好奇之心,你的命就保住了一半。”
肥胖贾商连连点头:“一半,那另一半呢?”
尉迟咏兰眼帘下闪烁着智慧光芒道:“天机不可泄漏”。
所谓天机不可泄漏其实是,丫的懒的和你废话,说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