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福和董静给自己定下规定,每周必保去其其格家一趟,雷打不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其格再见到小山和小岭时,也不会太过激动、太过伤心,显得越来越平静了。于是,夫妻俩就常带他俩去,让孩子多陪陪其其格妈妈。
小山和小岭又长大了一岁,对生活的认识也深了一层。特别是小山,他已经明白了阿斯根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如果没有其其格妈妈,自己将会怎样。所以,对其其格妈妈更是格外的亲切。一家人如果从牧点儿回到萨仁台,家里做了好吃的,小山总会提醒要给其其格送一些。要是家里包了饺子,那是一定要送的,因为其其格手伤的原因,一年也难得吃上几回饺子。
所以,每次家里包饺子,董静都会特意做好多,几乎把其其格一家的都带出来。煮好后装在一个盆里,让小山和小岭先给其其格妈妈送过去,然后回来一家才能吃。
小山和小岭非常愿意去其其格家,更愿意为其其格妈妈送去好吃的。每一次,两人都会“妈妈、妈妈”地叫得亲切,和叫自己的亲妈妈一样投入真情。
额尔德木图和娜仁托娅对这两个孩子也很喜欢。当然,当初在心里也会生出一些埋怨,如果没有这两个孩子在,也许……可是,毕竟是孩子,连长生天都会原谅孩子的过错,何况他俩能有什么过错呢?再说,这就是命运啊。两位老人如此一想,心里就宽慰了很多。
时间确实过得飞快。草原由黄变绿,春天过去夏天到来;牧草由低变高、草穗由直挺到弯腰,证明夏天就要被秋天“接班”了。
一年啦,整整一年啦!思念从未间断、从未稍离。有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可对于刻骨铭心的伤痛,是时间永远无法冲淡的。
2009年9月6日。这一天,其其格想去看看儿子。
出院之后不久其其格就和老爸额尔德木图问清了阿斯根埋在哪儿,要去看看,老人劝她不要去,不要去打扰孩子。关键他是更怕其其格自己受不了。额尔德木图说:闺女,如果你去了,因为悲伤过度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妈还活不活了?“母亲的心在儿子身上,儿子的心在草原上”,过去的终归就让它过去吧,就让他留在草原吧。人总活在过去会很累的、会很苦的。
其其格确实考虑到爸妈的身体,就忍着不去。天暖了,也想着自己偷偷去,可自己真的有勇气面对吗?有两次她都走出了村庄,思前想后还是退缩了。
一周年了,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必须去看看了。
其其格拿着一个包儿出门了,里面有她早就准备好的儿子爱吃的糖块、奶豆腐和牛肉干,她没有准备西瓜——她不敢提西瓜,一提就想起那天如果先切了西瓜给孩子们吃就不会……这一年来,家里人也从没有人提起过西瓜。
她没有和爸妈打招呼,额尔德木图看着她出门,也没问,他心里清楚女儿去做什么了。
大黄狗西日紧紧跟着其其格,出了院门其其格回头看了一眼,西日站住了,犹豫不决。其其格说“跟我走吧,你肯定知道地方”,西日这才又跟了上来。
其其格刚出门不久,红霞和苏德、苏合都来了。每个人也都记着这个日子。
红霞问老爸:其其格呢?
额尔德木图答:刚出去不一会儿。
“去哪儿了?”
“和你们想的一样。”老人回答得简洁明了。
“爸,我们三个去看看。”
额尔德木图拦住三人,说:别。让其其格自己去吧。有些情绪不发泄出来,她心里更难受。你们就在家等着,别打扰她。
苏德和苏合没说什么,出屋去寻找各自能干的活儿。红霞开始收拾厨房。
懂事的西日在前边引路,其其格走得很沉重。当看到山坡上已经长满青草的小土包儿,她的心已如针扎一般。
西日认得这个地方,“汪汪”叫着,声音里满是忧伤和悲戚。
儿子——阿斯根——妈妈来看你啦!
一步一步移上山坡,其其格已是泪如泉涌。这一年来,有太多的眼泪,更多的是为这个土包儿下的淘小子流的。孩子,你可知道,思念的滋味如刮骨割肉啊!
其其格擦了擦眼泪,用并不灵巧的双手把一块干净的塑料布铺开。塑料布有些软,加之山坡上的风相对大一些,其其格铺了几次才把它铺平整。这双曾经拿起刺绣针飞丝走线、方圆向十里都没有人能比过的手,如今铺展一块塑料布都困难了。
最先拿出来的是牛肉干,这是阿斯根的最爱,放在了最中间。边往出拿其其格边说:儿子,妈来看你了。别怪妈来晚了,是妈没有勇气面对你啊。阿斯根,你别害怕,我真的是妈妈,脸烧了,有疤了,变丑了,但——真的是妈妈啊。不信,你看,这不是咱家的大黄狗西日吗?你和它最好了,它也来看你了——
“汪汪——”西日像是听懂了一样,和分别一年的小主人打着招呼。
其其格任由泪水滴落,被泥土迅速吸收。
她又拿出来奶豆腐放在牛肉干的左侧,说:阿斯根,这奶豆腐不是妈妈做的,现在妈妈手不好使,还不能做。这是你奶奶拿给妈妈的,妈妈一直留给你的。
糖块被放在了牛肉干的右侧。其其格接着说:过去,妈妈管着你、看着你,不让你吃糖,不是妈妈舍不得,也不是妈妈狠心,是怕对你牙不好。小孩儿吃糖吃得多喽,容易得虫牙,可疼了。妈妈不想让你疼。这回好了,你爱吃就多吃吧。
土包儿上的蝈蝈笼子都没有了,也许真的被阿斯根这个淘小子拿去玩儿给弄丢了。
其其格看了看土包儿上蒿草摇曳,又说:蒙古包那么好你不住,要住这个土包儿,家里房子那么大你不住,要住这个巴掌大的地儿。你啊,让妈妈咋说你好呢?
其其格把东西都摆放好,就坐了下来,轻抚土包儿上的青草,就像是抚摸儿子的头发一样。西日也在另一侧趴了下来。
其其格不哭了,也不说了,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她似乎感觉到,土包儿下有一双童真的眼睛在看着她……
“嗒嗒……”
一阵马蹄声,其其格抬头,远处跑来一匹白马。
“嗒嗒嗒……”
由远及近,其其格看清了——是牧仁!
白马四蹄疾驰,没有一丁点儿丝减速的意思。马背上牧仁明显是坐不稳了,东倒西歪,他肯定是喝醉了,看得其其格心惊肉跳。但请放心,牧仁是掉不下来的。牧民就是这样,就算喝得烂醉如泥,只要把他扶上马背,就不会摔下来,就会驭马如飞。
白马围着土包儿转了三圈儿,西日也跟着跑了三圈儿。马停了,牧仁翻身下马,却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其格赶紧上前搀扶,喊:牧仁——
“滚!”牧仁粗鲁地将其其格推到一边,差点儿摔倒。其其格呆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