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绿草原遍地花。美丽的夏天又如期而至。
其其格的新家有个后园子,面积大概四百多平方米,让她打理的绿意盎然。原来红霞住时,与邻居荷花家还有一道篱笆相隔,今年春天荷花和杜占元就把这段篱笆也拆除了。荷花在找来机械翻地的时候,把其其格家的园子一起翻了,包括平整地、施肥,也包括天旱时一并浇水。
园子里的菜都是其其格在老爸的指点下栽种的,品种很多,有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还有一些小白菜、生菜等。在园子边还特意种植了一行粘玉米,因为牧仁喜欢吃。
其其格基本不出院,到园子里侍弄侍弄菜,就算是活动活动身子了。当然,她做这些活儿时,还是要围上纱巾的。
娜仁托娅有时看女儿捂着纱巾太热,就劝她撤掉算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大家都不会再说什么的,可其其格说什么也不肯。
园子里蔬菜长势正旺的时候,除了够一家的吃用还有富余。董静来、春花来,包括牧仁抽空儿回家,其其格都要给拿上一些。
不仅仅是包额尔德木图喜欢那种“小生活”,如今的其其格也爱上了这种与世无争、清贫却很喜乐的生活状态。
其其格至今还清晰的记得二十多年前在农村看到了一幕,给她的感触很深——
在其其格十四五岁那年,她和爸爸去农区的一个亲戚家里串门儿。路过村部时,恰巧赶上城里一个单位的扶贫队下乡发放扶贫物资。在领扶贫物资的村民中,有这样一对夫妻让她心生感动。那对夫妻丈夫是盲人,妻子腿有残疾,丈夫骑上自行车,让妻子坐在前车梁上,两人配合着缓缓前行。妻子就是丈夫的眼睛,丈夫就是妻子的腿——其其格一直记着这样一幅用爱描绘的夫妻行车图。
当时还有人开玩笑地说“这两口子,那是绝配”,戏谑的话语背后表达着对二人相濡以沫的敬意。说实话,这对夫妻生活得很艰难,因为几件捐赠的衣物让二人脸上笑开了花,让二人感受到了被关爱的满足。其其格当时就敢肯定,这两人的生活一定很和睦,一定少有矛盾,从这种夫妻特殊的骑车方式中,就能感受到两人内心深处的默契和相互珍惜。夫妻俩已经都年过四十了,岁月的风霜在两人的脸上刻下沧桑。其其格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儿女,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因为这对夫妻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是恩爱和幸福的,这就够了,这就是他们生活中最大的财富。
其其格喜欢这样的“小生活”,并不是说她消极,也不是说她就是小富即安的狭隘,而是反映出她对宁静、平安、淡然生活的另一种追求。
是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但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不应该怨天尤人、怨声载道,因为幸福的生活是需要创造的,而不是消极的去享受、去等待。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的生活我们也见过,被钱烧得找不到北最后妻离子散的事情我们也听说过。虽然这只是极个别,但与其其格所见到的这对夫妻相比,相信还是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应该脸红的。
把平淡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那就是一种幸福,也是生活的本真。
如今,生活在这种幸福之中的其其格还是不敢撤掉纱巾走出院门。很多时候只要董静一来家里,有活儿帮干、没活儿陪聊,不住地开导其其格,希望她不要总“猫”在屋里,更不要把脸总“藏”在纱巾后边儿。其其格只是笑,就是不敢那样去做。
荷花也是非常关心其其格,只要一有空儿就过来陪她聊天。有时一看到有汽车驶进其其格家的门口,她就知道又是有人来看望慰问其其格了,会赶紧把商店交给丈夫,跑过来家帮着烧水倒茶招呼客人。
荷花总劝说其其格:妹子,你得走出去啊,最起码得扔掉纱巾走出院子啊。
其其格如实地回答:荷花姐,我怕。
“我的傻妹子,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我还怕——怕我这样吓着人家,特别怕——吓着小孩儿。”其其格有她自己的担心。
“不会的。就拿小山和小岭来说吧,他俩怕你吗?”
其其格摇头。
“这就对了。说实话,刚开始看到会有些惊讶,习惯了也就没啥了。咱们嘎查的人都啥样你还不知道,大家那么敬重你,怎么会在乎你的容貌呢?听姐的,你已经勇敢地站起来了,就勇敢地面对。”荷花的劝说不厌其烦。
“我——”其其格仍是犹豫。
荷花接着说:这都快一年啦,你总这样捂着也不行啊。莲花每次给我打电话,最担心、最关心的也是这个。再者说,牧仁给人家牧点儿放羊打工,包叔和婶儿的身体也都这样了,一家子的事儿还不得全靠你来张罗啊?不走出家门咋行?
其其格不好意思地说:我——得慢慢来。
这一天,能做些简单家务的其其格在厨房里炖菜。当然,菜是从后园子里摘的,是妈妈娜仁托娅事先洗净切好的。其其格的手还是不敢沾凉水,夏天也一样,一碰到凉水骨缝就钻心地疼,切菜时握刀也使不上劲儿。
妈妈准备好的菜,其其格是能够炖在锅里的。她小心翼翼地做完这些,要往锅里加盐时,发现盐罐已经见底儿了。想让妈妈去买,她却串门儿去了,爸爸腿还走不了,怎么办?
菜已经开锅了,其其格拿着空盐罐干着急。只能自己去了——其其格去找纱巾,却让妈妈给洗了还没有干。
一会儿看着空空如也的盐罐,一会儿看看呼呼冒热气的菜锅,其其格咬了咬牙,悄悄地打开了后门……
其其格顺着后园子,快速“溜”进荷花家的商店。
正在商店擦货架的荷花看到其其格没有蒙着纱巾进来,又惊又喜,把抹布一扔就迎了过来。
荷花一把拉住她的手,高兴地说:其其格,你终于不围纱巾走出家门了,太好啦。
其其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四周,生怕有其他人。
“不怕,别人看到才好呢。走,姐带你到街上转一圈儿。”
“姐,我是来买盐的,锅里正炖着菜呢,盐没了。”
“我去取盐。太好了,我一会儿得给莲花打电话,她一直惦记你呢,要是知道你不围纱巾就敢来商店了,她指不定多高兴呢。”荷花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荷花取来一袋盐递给其其格,又说:这是你的第一步,以后就光明正大地上街,咱们谁也不怕。
“姐,多少钱?”
“不要钱,拿去用吧,缺啥少啥尽管来拿。”
其其格赶紧扔下两元钱转身就走,说:姐,我先走了,菜锅还开着呢。
“你啊你——真好,走出来就好。”
是啊,其其格能不围纱巾地走出来,就是走出了过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