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开始渐渐转黄了。秋天到了。
秋天的草原别有一番神奇的韵味。天高云淡,这在草原体现得最充分。天空蓝蓝,高远深邃,没有一丝丝云,更显得高不可测。微凉的秋风掠过,吹得风力发电机吱扭扭快速转动,更吹得秋草荡起一层一层的波浪。
浅山丘陵草原的秋天更美,色彩更丰富。远处高一些的山顶生长着灌木,树种不一、高低不同,各呈献出不同的颜色。这一块是深红,那一片却是浅红,中间点缀着浓黄、淡黄,当然,还夹杂着倔强的绿。从山坡延伸下来,草的黄也是有层次感的,特别是在黄色的掩映下隐约可见翠绿的底色,真的像五彩燃料从山顶一直倾斜下来,慢慢在脚下铺展写意。
天高鸟鸣远。你只能听到头顶之上有鸟雀的啁啾,任你“望穿秋水”也绝对不会见到鸟的影子。也许,这就是“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的最高境界吧。
再说说秋水吧。草原上的河流都是千折百转的,就像一条条圣洁的哈达,飘舞在山地之间。秋天的河水清冽透彻,一眼望得到水底的石头和游鱼,清得透着一股凉意。这时的河水不但清,而且静,静得看不出是在流动。清静清静,说的是不是草原秋水带给人的心灵感悟呢?
牧仁的心却不是“清静”的,他要在羊群最肥壮的时候进行“清仓”行动。
牧点儿蒙古包突然就热闹了。一位客商在苏德和双喜的带领下开着大汽车来装羊。牧仁把所有的羊都卖了——其其格治疗需要钱。
那边有人正在往车上装羊,大黑狗哈日围着“汪汪”叫,不希望别人抓主人最在意的羊。牧仁喝斥了一声,它才乖乖地趴在的蒙古包门旁。
苏德和双喜帮着牧仁与客商算账。
“这是家里急用钱,要不然这个价儿绝不会卖的。”双喜的语气里满是可惜。
客商可不领情,反驳道:你可拉倒吧,这可够高的了。你打听打听周围这些牧点儿,我哪一家给过这么高的价儿?
苏德说:我们可没闲工夫打听这事儿。你们这些“老客儿”对谁家都会这么说。
客商说:这位老弟,你说这话我不爱听,我们讲的是诚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双喜和苏德竟然递不上话了。
牧仁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比别人家放得好,羊膘好,出肉。
客商对牧仁的话很认同,说:这话在理儿。来,钱我点好了,你再点一遍,多一张少一张咱们看在明处,车一开走,概不负责。
牧仁没有去接钱,转身走了,双喜接过钱数了起来。
牧仁钻进蒙古包收拾东西去了。他首先拔掉了风力发电机和蓄电池之间的连接线,这里不再需要发电了。发电机的叶片还可以转动,作为草原上的一道风景吧。没有了蓄电池的存储,发出的电也就“自生自灭”了。
客商又问:兄弟,他这牧点儿可真不错,有山有水的,卖不卖?
苏德火了,说:卖什么卖?这羊卖给你,你就算捡着大便宜了,还没完没了咋的?
客商:唉——你这人怎么——
双喜数好了钱交给苏德,说:去,把钱给你二姐夫,你这脾气这么大呢?人家问一问至于你这样?
苏德气鼓鼓地进了蒙古包。
双喜对客商说:兄弟,你刚才这话问得也过火,我们这是急等用钱才把羊全“挑”了。心里本来就不舒服,你还惦记着人家的牧点儿,有些落井下石的感觉,不厚道啊。
客商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双喜:好了,这牧点儿不能卖,慢慢的我们还会发展起来了,还能养起一帮羊。
卖了羊,牧仁只能回萨仁台了。
那辆新买不久的红摩托车牧仁没有骑,而是让苏德和双喜骑回去。
他还是骑着自己心爱的白马,带着忠诚的黑狗。在蒙古包附近转了三圈儿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上大路。
站在山梁上,牧仁勒住白马,回头遥望牧点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些年来,他一人独守牧点儿,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都不记得了;多少回大雨中寻找走失的羔羊,多少次暴风雪中围堵走散的羊群,他也不记得了。可他记得其其格和阿斯根来牧点儿的每一寸时光每一个细节,这些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儿子,永远留在了岁月的记忆里。
别了,牧点儿。
别了,蒙古包。
别了,过去的美好时光……
苏德和双喜骑摩托车也并不快,走走停停,尽量等着后面骑白马的牧仁一起回到萨仁台。
按约定,苏德和双喜硬拉着他来到嘎查支书白宝柱家喝酒。
酒过三巡,白宝柱给双喜使个眼色。双喜明白,这是要让自己引出话题了。
双喜端起酒杯,说:我是其其格的表哥,当然,也是牧仁的表哥了。都说“大敬小、毕竟好”,我这杯酒要敬牧仁。不容易啊,对我妹妹没的说,为了治病把这么多年的家底儿全折腾了,毫无怨言。兄弟,哥敬你。
双喜真的动了感情,一饮而尽。
牧仁没说话,也把杯中的酒干了。
苏德擦了擦眼睛,给双喜和牧仁倒上酒。
白宝柱说:双喜的话,说到我们每个人的心里。牧仁啊,好样的。其其格的英雄行为,乌兰毛都草原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个个都竖大拇指。我骄傲啊,我们嘎查班子成员、牧民,脸上都有光彩。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借了光,却不能分担其其格的痛苦,心里很矛盾啊。牧仁,其其格苦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在折磨着她,内心的苦比吃黄连还要苦上一千倍一万倍。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什么?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精神支持,就是我们的关心、帮助,特别是家人的理解啊。
牧仁没等白宝柱说喝酒就自己独自干了,把头低得快挨到桌子上了。
白宝柱:“论是非肚量要大,拉烈马缰绳要长”。牧仁,你先喝了,这酒我也得干。牧仁,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要是咱草原的骏马,就要把四蹄儿甩起来,要奔向大道!你要是咱草原上的雄鹰,就把翅膀扑腾起来,要冲上天空!要把心胸放开,要把眼光放远,以后的日子其其格还得靠你照顾呢。你爱她,她更离不开你啊。牧仁,我的好兄弟!
白宝柱一手拍着牧仁的肩膀,一手举杯把酒干了。
牧仁呜呜地哭出声来。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明天开始,面对新的生活吧。”
白宝柱长出一口气,似乎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