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根——”
这一声呼喊,吓得红霞一激灵。
其其格还是迷迷糊糊的,红霞关切问:又做梦了?
她没头没脑地回答:没有,阿斯根去他爷爷奶奶家了。
红霞没在接话儿,而是帮妹妹擦了擦眼泪和额头上的汗水。其其格又闭眼呆了一会儿,让脑子清醒清醒,这才睁开眼睛。
“姐,我想喝口水。”
红霞赶紧去取,并往杯子里加了点儿暖瓶中的开水,保证水温不太凉。其其格想自己喝,红霞没同意,拿着汤勺儿一口一口地喂妹妹。
喝了几口,其其格摆手,红霞用纸巾帮她擦了擦了嘴角,起身把杯子放好。
其其格理了理思绪,主动说:姐,我做梦了。
红霞:是吗?
“阿斯根要吃西瓜,我没给买,她奶奶就生气,就把阿斯根抱走了……”其其格简明扼要地讲述着。
红霞:哦?
“咱爸赶着毛驴车送他们,我追不上……”说到这儿其其格突然自己一惊,不再说下去了。
“赶的是毛驴车”,为什么不是马车而是毛驴车?其其格在回忆梦中的细节——确实是毛驴车。
因为在乡间有一种说法,梦见毛驴就是梦见了鬼,毛驴拉车就是“鬼拉车”,很不吉利。所以其其格才惊讶的。
红霞当然知道妹妹此时在想啥,便说:什么毛驴不毛驴的,都是瞎说,哪有那么多说道儿?别去想它,就是这段时间你的脑袋太乱了,得好好休息。我去上趟厕所。
红霞说完就走出了病房,来到走廊的一头儿往家里打电话,询问爸爸的身体状况。
额尔德木图的身体确实大不如从前了。这让红霞很担心,可自己分身无术,不能舍下妹妹去照顾家里二老啊。
娜仁托娅还能做饭,这一点又让红霞多少放宽了心,加之有荷花等邻居们的关照,老两口的基本生活不成问题。
额尔德木图接到红霞的电话,对女儿的提问只用几个“很好”来“搪塞”,他自己问得最多的还是二女儿其其格的情况。听红霞说恢复得很好,也能吃饭了,额尔德木图很高兴,并给红霞下了“军令”:我和你妈住在你家挺好,吃饭不成问题,你不用惦记。你的主要任务是全力照顾好你妹妹,这是咱们老包家天大的事儿。你把妹妹照顾好了,爸爸感激你一辈子!
红霞:爸——别这么说,她是我妹妹,我应该做的。
额尔德木图叹了口气,说:话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你家里也一大摊子事儿。大姑爷不埋怨你、不挑我们的理,我也很感激他啊。
“他那人没说的,只是一个人在牧点儿上苦点儿累点儿,没啥。”
“你爸我心里有数啊。你也和其其格说,我和你妈身体很好,不用惦记。让她好好养病,不然我俩在家也呆不踏实。还有,不是我们不想去看她,我是怕你妈——她受不了啊。”
“爸,我和其其格都知道……”
世间有一种最伟大的爱——母爱。母爱如海深。
世间有一种最深沉的爱——父爱。父爱高如山。
爱,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情感,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爱是世界上无价的珍宝。
牧仁的父爱一直藏在心底。如今,阿斯根走了,这份爱还需要藏多久啊?
牧仁登上一道山梁,极目远眺,他是多么希望天边走来最熟悉的身影啊——还是大黄狗西日跑在最前面,中间小小的是阿斯根,后边跟着的大人是其其格。可惜,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展现在眼前的还是熟悉的草原。
那起伏的山丘如一层层的绿野波浪,那时隐时现的羊群又如翻卷的白色浪花。举目所及,一碧千里,山丘是绿的,平地是绿的,到处翠色如流。这个季节的草原,绿是饱满的、厚重的,绿得深沉,就像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凝聚。天空是那么明朗,空气是那么清新。
在这梦幻般境界里,牧仁梦里的天堂却不是这宁静的草原,而是“月亮里的台子”……
“有才学”的包额尔德木图和“霞光”般的娜仁托娅默默承受着生活之痛,两人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了。但两位老人同样有着各自的梦,梦里的场景都是那场火灾发生前的,都是其乐融融的。
两位老人从不奢求什么大富大贵,就希望生活平平安安、乐乐呵呵的,希望过着幸福的“小生活”。
其实,生活是不分大小的,额尔德木图却“硬”给分了一下。他所说的“小生活”不是小情、小调和小气,而是和“挥金如土”“灯红酒绿”甚至是“声色犬马”的“大生活”相对而言的,是普普通通基层人们实实在在的生活。虽然没有大把大把的钞票,甚至可以说生活还很拮据,但因为有爱和平安,他们就很快乐,幸福指数很高。
可为什么这样宁静的小生活也被一场大火给吞噬了呢?幸福梦醒,噩梦降临。
其其格愿意做梦,她愿意阿斯根让爷爷奶奶接走,那样多好啊,在草根台住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可……
这一天中午,其其格刚闭上眼睛,“梦”就来了。
大火!
浓烟!
阿斯根在大火浓烟里喊:妈妈——妈妈——
其其格往火里冲!
这火怎么一点儿也不烧人也不烫人?可就是像一堵墙,怎么也钻不进去。其其格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隔着城市商场门上那种厚厚的玻璃墙啊?不行,我得砸开!
其其格找来大石头,用力向大火扔去,石头很快被火“吃”掉了,可自己往前冲,还是闯不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啊?
阿斯根还在哭,还在喊:妈妈——你怎么先救小岭啊?怎么先救小山啊?怎么不先救我啊?
“阿斯根,别怕,妈妈这就去救你!”其其格运足全身力气向大火冲去,还是如同撞在墙上。
阿斯根哭喊着:妈妈——你别扔下我啊!妈妈——你别不管我啊——
其其格疯了,大声呼喊:阿——
可还像以前多少次一样,喊不出声来。其其格猛然意识到,不对,我肯定是做梦,一会儿醒来就好了。这是个噩梦,阿斯根他根本没事儿,一会儿醒来,他就从外边跑回来了。
这样一想,其其格倒平静下来。还真准,大火没了,呼喊声没了,儿子真的从外边跑回来了。对了,还有小山和小岭,这三个淘小子又是上哪儿疯去了?害得我做了一场噩梦。
其其格搂着阿斯根,笑了……
这一回,其其格是笑醒了。望着病房里洁白的四壁,她恨自己为什么醒来?为什么不在梦中永远睡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