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没有空调的宿舍。
上一次我因为这样的高温而汗流浃背难以入睡是在两年以前了,那时候我还坐在高中那个70个人的小教室,四只年迈的吊扇在屋梁上无力地呻吟,像是年老色衰的**。周围的人,摇着手上的小纸扇,再热的火也烧不尽他们学习的热情。
小鸟和我一样,是个对学习没什么热情的人。
对于人生的理解,他与火影忍者里的奈良鹿丸出奇的一致。在高中随便混一混,等到高考,看着运气抄某个同学的答案。然后考上一所不好不坏的普通三本,再混到大学毕业。顺着父母的意思,搞一搞关系,进个什么部门当个小职员。娶一个没什么特点,不爱说话的姑娘,生一个比他聪明一点,上进一点的儿子。虽然他有着与哲学家一般的深邃眼光,但他并没有哲学家该有的智慧。
在高中时候,我、小鸟、胡杨一行三人。总是会在下了第二节课的课间,在离篮球场旁那个女厕一百米远的台阶步子上坐着吹风乘凉。对路过的姑娘指指点点,从背影到正面,从脸到脚,一项一项打分。偶尔遇见几个标致的,还会取上几个外号。例如动漫女、清纯女神、可爱女神。直到我们晓得了其中一些姑娘的名字,仍然习惯用外号叫着。这算是我们几个的小秘密。
差不多那个时候,我从小鸟口中,听到了些他前一个喜欢的姑娘的故事。
在高中,一天24个小时。除去留给你睡觉用的八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被课程塞得满满的。对于不爱学习,没什么远大志向的我们,是件太过难熬的事。总得找些事来打趣,调剂这枯燥无比的生活。
那时候,我向班上的十个同学。五十二十的,借到了两百块钱。在学校附近的二手手机店,买了部卖相丑却功能齐全的智能手机。在那个iphone4还没兴起多久的年头,智能手机带给人的体验实在太过愉悦。我想这部手机应该也是让我开始了解外面的更多,而不愿学习的原因了吧。
小鸟那时还是我的同桌,没有胡杨。我们在上课总会低下头,研究着这手机。下了几个小游戏,每天互相刷着记录看谁能分数更高。或者是每天留意着QQ上点赞数谁更多些,空间里留言能有几个姑娘。
我第一次听到“踩空间”这个词是在初一的时候。
班上一位女同学,跟我聊天时一直叫我去给她踩空间。我那时算个地道的土鳖,网络名词一概不了解,第一回接到网友的886还得百度是什么意思。在当时,我认为踩空间应该就是去空间看一看,在日志说说什么的下面留几条评论。
所以直至女同学在我评论到她第十篇日志的时候,问我不给她踩空间光评论她说说干嘛。我还是一种梦游的状态。
后来我才了解到,“踩空间”是留言的意思。
阿琦就经常给小鸟“踩空间”。
对于初中生来讲,暧昧就是下课后递给隔壁班女孩的一封封信;而对于高中生,暧昧就是空间里的一则则留言;而到大学,暧昧就该是小树林留下的一张张杜蕾斯。
有关小鸟的所有事我都保持着十分的兴趣,而中意小鸟的姑娘,或是小鸟中意的姑娘。我更是没道理不追问到底。
小鸟在被我发现阿琦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他那特有的表情。笑起来很大的嘴和很小的眼,右手还不安分地摸着自己的耳朵,嘿嘿嘿傻笑。
他说。
阿琦是他在初三时认识的女孩,那时候的少男少女,很容易就萌生一些情愫。而前后桌又是比同桌更要暧昧一个层次的位置。恰巧,阿琦占上了两样。阿琦是个话很多的女孩,小鸟也不是个安静坐得住的人。所以他们前后桌的时候,讲话多到让班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开始谈了恋爱。
直到现在我都在想,如果小鸟那个时候就表白。或许他对于喜欢的女孩能更主动些,更大胆些。这样,他的爱情应该就会比现在,更舒服些。
在我看来,上天给小鸟安排了这样一出偶像剧般的戏码,就应该是要顺理成章地追求,到最后幸福的在一起的。如果我是小鸟,我应该早就忍不住,一个表白过去,成了就好,不成就散。爱情的太极,打太久真的会让人太急。
可小鸟很怂,跟辉仔一样。
阿琦是个女孩儿,更没道理去先小鸟一步捅破窗户纸。
所以他们两个的感情,就像是所有爱情故事里的朦胧初恋一样。没有个开始,也没等到结束。
听小鸟讲完这个过去有些久的故事,我也惆怅的有些久。因为这让我也想起了我初一时的一位同桌,我们上课时明明就手靠手的距离,却硬要写小纸条。那时候大家都喜欢写小纸条,无论是前后桌、左右桌、还是从第一桌到最后一桌。甚至有时候帮别人传纸条的时候,还会偷偷拆开看一眼,如果看到什么小秘密,简直要比考试拿到一百分还要高兴些。
我与我的同桌就这样,大半个学期都在上课传纸条,下课在语文作业本上玩五子棋度过了一段有些恋爱味道的时光。
直到我开始偶尔送她回家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牵起了她的手。走完了回家路上最后一段路,一路上,她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牵女孩的手,我仍然记得当时我手上都是汗。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牵她的手,再往后,我们俩换掉了座位,就再也没有过交流。
跟小鸟与阿琦一样。
不晓得算不算开始了,也不清楚有没有个结局。
由于这一段足够久的惆怅,我当晚文思如泉涌。花了一节晚自习课的时间,给他们俩写了一段故事,用我最造作的文笔。将小鸟描写成一个喜欢穿白衬衫,刘海被微风吹起,笑起来很干净的少年。阿琦则是个喜欢穿碎花长裙,在广播站播音的柔弱女孩。也给他们添了个很朦胧又美好的结局。
那时我对我写的这篇短小说十分满意,当即就给了小鸟看。小鸟看完,又带着那一副笑起来嘴很大,眼很小的脸。一边摸自己耳朵,一遍骂我托起。
我敲了敲他脑袋,骂道:“你懂个卵,这是文学。”
或许,他也曾经有过我小说里的那份幻想,谁又清楚呢。
这样枯燥却偶尔有些小波澜的高中时光并没有在我和小鸟身上作太多的停留。选择了学美术的我,终于在高二,要去杭州进修。这样大学式的生活体验,对于我来讲,实在是太过新鲜。我有些激动,几乎忘记了即将要离别带来的伤感。
可小鸟是没法忘记的。
我和duan在一个晚上,结束了在高中画室最后一次的画画生活。我们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课桌在教室里。
在走之前,duan有些忘记了他那个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姑娘。我也快想不起来,没有我在旁边打趣聊天,得自己想办法忍受学习生活的小鸟。虽然这么说起来,会让我和小鸟的友情变得有点像是基情。可如果再回来一次,我跟duan应该都会想办法,把离别准备得更充分些。
那一天晚上,我们几个最后一次,一起坐在了学校下面的烧烤摊,一个没差。
不晓得是记忆离现实过得太久,还是喝醉酒的记忆本就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我有些忘记了当晚的模样,记不清月亮的颜色,也记不清是下雨,还是晴天。我只能想起,我喝了酒,小鸟也喝了酒,和一些,现在想到还忍不住笑的话。
“托起哦。”
“要是之前就晓得,你哪天要走,不会有这么难过的。”
“可要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还真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啊。”
“去杭州好好学哎,不考到个中国美院,什么扎实的一本,不要带着你那老脸回来见我了!”
一通胡话说完,小鸟用手擦了擦鼻涕。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又用这只手摸了摸我的肩膀,露出了他那张笑起来嘴很大、眼很小的脸。
或许是这次的离别,在我们心中的分量都足够重,足够特别。在这以后的许多次离别,和一些不辞而别里,我们都没有再像这次一样。满上三壶酒,说上一晚的话。
再后来,我因为运气有些好,美术成绩不错,高考成绩也看得入眼。最终被一所还算不错的二本录取。而小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借了我一年的运气,让他变得有点背时。差了十几分上三本,也没选本兼专导致没法上个专科,只好再忍受一年高三。
我也是在他第二次高考结束的时候才晓得,他喜欢上了Q哥。
Q哥并不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小鸟并没有因为与我感情过深而改变自己的性取向。
了解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太过震惊。早在高二的时候我就看出一些端倪,也问过小鸟的想法,可当时他给我的只是些恋人未满,朋友之上的官方答案。这让我越来越相信,男女之间的恋人未满,朋友之上全都是瞎扯淡。因为在我问起小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Q哥的时候,他告诉我是高二。仍然是带着他那张笑起来嘴很大、眼很小的脸。
虽然小鸟没有一张偶像剧的脸,可却有一颗偶像剧的心。
他喜欢Q哥的历程,就如同所有的偶像剧角色一样。每天早晨都会给Q哥带上一片面包和一杯热牛奶。也会在Q哥生日的时候,准备一份想了一年的礼物。而Q哥难过伤心时候在一旁安慰更是少不了。
可惜小鸟似乎没搞懂,这样的角色在剧里通常都是男二号,永远没法转正。
“那你这不是跟以前喜欢阿琦一样了哦。”
听完所有,我忍不住吐槽。
“你懂个卵,这才是纯真的爱情。”
这时候,我像以前怂恿辉仔那样,又一次怂恿着小鸟。而小鸟,也不出意外的,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我以为,小鸟会像对待阿琦那样。一直把喜欢这么久的感情埋在心里,直到最后Q哥牵起另一个男孩的手。
可事实再一次打了我的左脸与右脸。
小鸟在没多久后的一个下午,跟Q哥说明白了一切。结果却并没有让小鸟多舒服,Q哥很委婉地给他递过一张好人卡。
朋友比恋人来得更难得些,不是吗?
当小鸟说出,觉得没追到Q哥但还能继续当朋友,虽然有些难过,但还蛮开心的。不知怎得,我突然有些心痛,甚至要比小鸟自己失恋更难过些。
如果Q哥以后的男朋友敢欺负她,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让他没好果子吃。兄弟到时候你帮不帮忙。
或许是我与小鸟的关系足够好,使得我总是把他的情绪考虑太多。又或许是,这样的经历与我的一些回忆太过相似。听到这话,我没来由的有些愤怒涌上心头。像是小时候看水浒传,看到潘金莲勾搭上西门庆,总是要为武大生气好一阵。恨不得自己变作武二,将西门庆一拳两腿干翻在地。
可小鸟毕竟不是武大,我也做不成武二,Q哥更不是潘金莲。
在他还没表白之前,我想起他俩,总是会很气。气小鸟太怂,喜欢三年,明明感觉都到了,却连一句越界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可在小鸟表白之后,我似乎更气了些,气小鸟地卑微,气小鸟连追不到都能那么开心。
印证了一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又想起了小鸟那张独特的脸,笑起来的嘴很大、眼很小。如果我是个爱情大师,我想我一定会在每个阶段都给他最清楚的指示,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会在他表白前,帮他想好台词。这样或许能让他的恋爱路更平坦些。
可我并不是。
小鸟的两段感情,都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来的路上。
而后的一个夜晚,我借着小鸟失恋的理由。把胡杨拉进了多人会话,我们三个粗糙的汉子,在燥热的夜晚,通了一个不太长的电话。想起来,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三个没有这么段独特的时间,说些胡话。从小鸟的失恋,谈到上一段不算恋情的恋情中的阿琦。又谈到几首歌,再谈到所谓的大学。
当我提出,等我们都回到新干,不如去学校下面的烧烤摊。吃些肉串,喝点啤酒,帮小鸟好好摆脱失恋痛苦的时候。
小鸟在耳机那头,嘿嘿嘿的傻笑起来。
“失恋你个鬼哟。”
隔着手机,我似乎都看到了小鸟那张笑起来嘴很大、眼很小的脸。
或许胡杨也看到了,跟着小鸟笑了起来,声音豪迈又有些尖。
我也没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