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是我的一位邻居,应该算是我除去表弟表哥外,最早的一个同龄朋友了。
那时候我刚搬家,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周围的环境如何,离学校远不远,都不是该考虑的事。最重要的是能否找到个一样大的男生,这样才不会在动画片看完的时候无聊。
阿文就在这个巧妙地时机,出现了。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年龄的原因,我们总是能对同一个动画片感兴趣。这让我们的聊天变得很有意思,我喜欢迪迦多一些,他却更钟爱赛文。也会对些小朋友间的玩意儿同时开始研究起来。我与他经常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玩工兵挖地雷的纸牌,常常路都不看,埋头玩一路。也会在学校里打弹珠,摔画片。
我一直觉得阿文在,让我存留着记忆的童年时光变得鲜艳了起来。可却没法预料,我与阿文也只是停在童年没有了下文。
阿文是个留守儿童,如所有的留守儿童一样,他也被奶奶从小带到大。从很小时候起,我就对他的奶奶没什么好印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奶奶总是关住阿文,不让他跟我出去玩。大部分时间也是像孙悟空给唐僧画了一个圈,要是他奶奶叫了阿文三声没听到回应的话,回去一顿胖揍是免不了的。那时我们还一起策划者,要弄个录音机,录下阿文的声音,好让我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玩。
虽然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守本分,不走出阿文奶奶给他画的圈。可小孩子总是充满反抗没有自制力的,我们终于有那么一两次的越界。而阿文奶奶之后的举动,让我确定了不要让孩子留给奶奶带,让奶奶去塑造一个孩子的全部人格的观念,直至现在。
某个下午,我和阿文在他家的院子里,玩腻了把周围的野草滴在杯子里让水变色的游戏。准备要去附近的荒废铁路上,捡些石子弹着玩。
“莫走远里哦阿文。”
阿文奶奶在我们走出门前叮嘱道,或许我该庆幸当时并没有听从这句话,让我能更好的了解到一些事情。虽然这些道理都建立在了阿文的痛苦上。
每天都玩些同样的花样总是会让小孩子觉得厌烦,阿文指着远处的两条铁轨问我说:“不晓得那两条铁路后面是什么,我们沿着铁路翻过去,不会就翻到南昌去了吧?我还没去过大城市勒。”
“嘿,是你也不敢翻过去呀,说有什么用。”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们翻过去看一眼就回来好了嘛。”
很草率的,我与阿文就这么横跨着,翻过了两条铁轨。如果要放在现在,我是如何也提不起胆子从铁轨中间就这么走过去,去翻那道护栏网的。说来,小时候调皮捣蛋瞎蹦跶的熊孩子,能一直活下去,也实在算件运气好的事了。
可翻过去后的事实让我们俩都有些失望了。
养鸭场,茅坑,和脏臭的湖,这些都与我们路上探讨过的相差甚远。
“什么呀,真烂,回去吧。”
然而翻回来,我们才意识到。比铁轨后破旧的景象比起来,我们更没办法承受阿文奶奶的怒气。阿文奶奶像是一尊石像,立在最初那道已然荒废的铁轨上,脸色像吃了一只几天没洗的袜子一样臭。
不等我们有任何的解释,阿文奶奶的巴掌已经招呼在阿文的屁股上。一边打,一遍哭骂着。
“你去哪了?不是说了别走远吗?”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向你爸妈交代!”
“再有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
阿文因为屁股受着疼痛而哭喊不止,我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
说来,到那个年纪,我不是没有挨过父母一顿揍,也不是没受过一次委屈。可事实上,这样没来由的愤怒,没理由的约束,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讲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那时的我,并不懂得自由的意思,如果我懂,我想当时我就会跳起来告诉那个年老守旧的奶奶,你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分啦。
可还没等到我理解什么是自由,阿文就先我一步了解到这些了。
这是初中的事了。
或许是由于从小在家被压抑得太惨的原因,到了初中的阿文,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十足的不良少年。像所有的安全知识宣传手册里的主人公那样,阿文开始玩游戏,出入网吧。也开始夜不归宿,在网吧里玩上一天一夜,回家倒头就睡。
如果这时候,有个明白的人,出来引导阿文,或许他会变得更优秀,活得更舒服一些。
可阿文奶奶并不是什么明白人,相反还很愚钝。
她还是想像小时候那样子,通过一顿胖揍,让阿文老实下来。可她甚至都没办法理解叛逆是个什么东西。这导致阿文的叛逆要比我所认识的人,甚至表哥还要汹涌些。很多次,我在晚自习结束路过他家楼下。都能清楚的听到女人的叫骂声和男孩愤怒的嘶吼。甚至听得到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
像是一场闹剧,台上的演员用最浮夸的演技,最大的嗓门念着枯燥无味的台词。这让我突然想起另一个邻居小武。
与阿文不同,小武家里是个中产阶级。爸妈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每天都坐在办公室吹吹空调,做着悠闲的工作。有着在同龄人中最优秀的学历与良好的修养。这使得小武的生活比起阿文要好得许多。
不晓得这是否是生活刻意安排的一出戏码。这两个人,在同一个环境下,当了还算挺长的一段时间的朋友。事实上,这段童年的友谊,也在阿文逐渐向另一极端靠拢的同时,慢慢消失。
直到我在学校看见,他们两个在学校面对面走过都不打声招呼后,才确定了这么件事实。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暑假,我们几个裆下没长毛的小屁孩,站在高高的铁轨上,对着底下撒尿。看谁尿得最远。似乎友谊这事儿,从小就没给过你坚持的意念。小时候互相看过几把的人,到最后也会因为些什么,退回到仍不相识的阶段。这一点在我与小武也开始碰面不打招呼后,慢慢确信。
说回阿文。
我一直认为,阿文的选择,是在尝到自由的甜头后做出的决定。可事实毫不留情的打了我的脸。
某次我去阿文家玩纸牌,像过往一样。却听见了从没听过的声音在楼下大声喊着阿文的名字,我大概猜到,这应该是阿文在学校里的新朋友。我叫了叫阿文说,有人找你,下去开门吧。
“又是他们,算了吧,装不在家好了。”
这是我在相处这么久的时间里,第一次发觉没法看懂阿文这个人。不知怎得,我突然问起阿文。
“你怎么最近跟你奶奶吵得这么厉害了,好几次从你家路过都听到你跟她吵架的声音。”我一边洗着牌,一遍装作不在意地随意问起。
“什么时候?”虽然我并没有抬起头,我仍能感觉到阿文在盯着我看。
“就这几天吧。”
“听错了吧,兄弟。”
这是我第二次没有看懂阿文。
遗憾的是,我家并没有个大姨夫那样的父亲,也没有阿文奶奶那样的母亲。我实在没法换位思考下,去揣测阿文内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我有这心思,我想我会放在某个中意的姑娘身上。
忽然地,思绪又将我带到了更小一些的时候。
我与阿文常常因为些小事而要闹绝交,比如说他耍赖皮拿了我几张画片,比如玩纸牌我弹他鼻子偷力多弹了好几下。我们也没少因为这些事而吵得很大声,也有几次被阿文奶奶听到,她总是会在听完我们争吵之后说这样的话,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话。
“你们俩总是要绝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朋友。”
我到现在也没法忘记当时我们俩的表情有多难堪,也没法猜透阿文奶奶为什么要干涉两个小屁孩的友情是真是假。
而当我们闹绝交我主动道歉后,阿文奶奶又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
“上次不是闹得挺狠的嘛,怎么没几天就又来找我家阿文了。”
如果当时我的脾气再硬一点,或许我就会跳起来大骂,老****你懂什么。可事实上我当时还算足够尊老爱幼,忍了些气也就又跟阿文打趣没再想太多。
现在看来,或许是因为这么些在阿文奶奶看来无足轻重的话让阿文变得越来越怪。朋友越来越不像朋友。
在我高中之后,就很少再碰到阿文了。说起有些怪,明明我去他家走出门不要百步就能到,可我们几乎几年内没法遇见一次。听人讲,阿文中考后就没再读书了,去了深圳打工,过年才有得回。我想这也不错,能逃离多远就去多远,总得比一直被束缚要好得多。
而我最近一次见到阿文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一个寒假了,奇怪的是在这之后阿文又像人间消失一样不见踪影。
那天我躲在自己的房间,点起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排除刚醒带来头脑的混沌。看着楼下,发现阿文带着一位姑娘在后门边停了下来。我想叫一声他,却不知为何没发出声。
女孩叽叽喳喳在小声说些什么,带着哭腔。我仔细看了看女孩的模样,却没办法想起是他家哪个我见过的亲戚,想来就应该是谈的女朋友带回家了。或许是女孩的哭泣让阿文不耐烦了,他站起来踹了几脚女孩姑娘,嘴上不停说着,还哭,还哭啊你,哭啊。
这样的行为让女孩哭得更大声,喊叫声也逐渐加大:“你打我,你打我。”
终于,小两口的行为惊动了楼下看电视的爸妈,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吓得踩灭了刚抽不到一半的烟。
“是阿文吗?莫打架哎。”
我妈打开门,说了这么句安慰小孩的话。阿文看了看我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拉起女孩的手离开了。
直到几天以后,我又一次看见阿文带着这女孩走在街上。却又像忘记了几天前的事,牵着女孩的手,有说有笑。我最终还是没办法对着这样的人,叫出阿文的名字。我突然开始有些想念过去的阿文,想起了过去的动画、悠悠球、纸镖和画片,不知为何。
或许阿文早就该是这幅模样了,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