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霁笑了笑了,没有搭理他。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彼此都还是孩子。
当时的陈景贤不似如今那样衣冠楚楚颇有风度,蓬头垢面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狠厉,抱着一块不小的石头盯着对面穿着锦衣的众人,他身上的麻衣已有多处擦破,露出受伤的皮肤,斑斑血迹粘在翻卷出来的衣服上,但却依然保持着攻击的姿态。
为首的孩子一咬牙,朝着后面挥手:“大家一起上。”他早已不顺眼这个野种很久,今天让他逮到一个好机会,况且,他还带着这么多“弟兄”。
抱着石头的孩子一动不动,握着石头的手更紧了,他想着自己也许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心里不禁还是有些难过,更何况,那个还是他的哥哥,亲哥哥。
陈景贤看着轿子中的许霁,见她微笑起来,嘴边的梨涡在初夏中荡漾开来,自己便也笑了笑道:“所谓兄弟,最终都会只剩一个人握住他想要的东西。”
许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无论是明指还是暗指。
那天她看着那群孩子一起冲向陈景贤,有的甚至拿了木棍。
陈景贤也动了,他拿着石块狠狠地敲在一个孩子的头上,那个孩子痛叫着蹲了下去,他接着又将那块还沾着血迹重新举起,似乎要敲击下一个攻击者的头。
这群原本气势汹汹的孩子们却被他不要命的狠劲怔住了,一瞬间天地有些安静,只剩下地上的孩子抱着头哀嚎。
为首的孩子虽然心也有些虚了,可他毕竟还是了解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大声道:“他撑不了多久了!大家一起揍他!”他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陈景贤受伤的时机,绝对要往死里打。
剩下的孩子觉得“大哥”所言极是,壮了壮胆,蜂拥而上,陈景贤确实也已是强弩之末,被一根木棒击中了右臂,又从后面被另一个男孩猛踹了一脚,顿时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苟延残喘,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周男孩们带着得意的神色围了上来。
许霁在车里掀开帘子,迎面而来的便是有些凉意的夏风,她抬眼便能看到只有还缺着一角的月亮在空旷的地上投着微弱的光芒。
“为何不能像过去一样......去重获权利?”他看着许霁的侧脸,为了不让轿外的人听到,声音极轻。
许霁猛然转头,右手锁住他的咽喉,微眯着眼看他。
男孩子们正准备置这个已无还手之力的孩子于死地,却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声响,有人从老墙后缓缓走出,有节奏的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啪......”是个男孩,不高亦不强壮,甚至有些瘦弱,秀气的小脸上是一道浅笑,嘴边浅浅的梨涡甚是可爱,但他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可爱,带着一种冰冷的肃杀,男孩子们都能本能感受到这种潜在的危险。
陈景贤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孩,他努力地抬起头,挣扎地想起来,他想着这个人和自己毫无干系,如此丧命也过于可惜。
陈景贤的哥哥不甘示弱:“你是来干什么的?这一点也不关你的事!”他注意到这个男孩穿得虽不至于寒酸,但也绝不能算得上富贵,想来家室不会好到哪里去,敢阻挠他的好事,便一起打了。
男孩轻声说:“打得好,自古弱者便只有挨打的份。”
这群男孩们愣住了,心说你这样鼓掌出来,难道不是要像个大侠一样大吼一声“你们以多欺少,以强欺弱,这不公平!”吗,他们看男孩子的脸,神色认真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或者讽刺的意味。
男孩似乎看透他们的想法,淡淡道:“哪有绝对的公平,如果有着众多人马却和别人单挑才是真的蠢。”
陈景贤的哥哥倒是结巴了:“那......你,你来干嘛的?”
陈景贤趴在地上也是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孩,男孩说这番话时平静自然,他不知道这个男孩到底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如同谜一般。
男孩笑了笑:“一起上吧。”
陈景贤哥哥蒙了,男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男孩叹了口气:“若你们一起上我赢了,那这里就算我的地盘,你们可以滚了吧?”他话的最后带着些微的匪气,像是出鞘而出的锋利,直戳人心。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似乎有些苍白瘦弱。男孩们看着这个文气的同龄人,突然觉得有些被居高临下看着的感觉,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啊”,男孩们继续一窝而上,陈景贤趴在地上眼睛紧紧地盯着男孩,紧张溢于言表。
然而男孩的身手大出意料,他一手劈倒冲上来的男孩,紧跟着又一腿上去,毫不示弱。有男孩想弯到他身后偷袭,只见一道缥缈的身影便来到身后,如同鬼影般一个手劈偷袭的男孩便昏了过去。陈景贤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竟是个左撇子,而男孩们中终于起了骚动,一个知识略渊博的喊道:“他会武功!我们快跑!”本来他们就已有些胆怯,此时更是害怕极了,拖拽着受伤的同伴,作鸟兽状散开了,陈景贤哥哥虽回头恨恨地看了弟弟一眼,但也是无可奈何地跑走了。
这群男孩跑得差不多无影无烟时,男孩依然靠着墙望着前方,根本没有要拉地上的陈景贤一把,陈景贤感觉稍稍好些了,抠着地挣扎着站起来,看着男孩的身影,他轻声道:“谢谢。”
男孩将脸转向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道:“奇怪,为什么谢我?”
陈景贤挠挠头:“若不是你,我早被那群人打死了。”
男孩缓缓道:“这样么?我只知道那个地主的儿子整日喜欢霸着这儿,仗着他父亲的权势,胡吃海喝却从不付钱,我喜欢吃的甜点都涨价了。”
陈景贤呆住了,此刻的男孩就像不依不挠的孩子,他突然意识到这本来就是个孩子,可能比今年只有十二岁的自己都要小。他愣愣的说:“就......这样?”
男孩点点头,随即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惹到为首的胖子,看他那副不会善罢甘休的嘴脸。”
陈景贤苦笑道:“我们是......兄弟。只不过我是个庶出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家里没有什么人会理睬我,他整日听他母亲闲言碎语,誓要除掉我这个野种,他花钱买来一帮‘兄弟’,趁我今日上山采药受了点伤,便想打死我。”
男孩微微有些出神,听到最后眯了眯眼,道:“你是想将你的失败归罪于庶出么?”
陈景贤听他这样讲,便微微有些懊恼:“你们这些嫡出怎会理解我们这些卑贱之人的处境!”
男孩并不在意,笑了笑:“失败从没有理由,无论是你自己没有势力被一群人揍,还是你上山采药明知受伤却忘记躲避敌人,或是你只是因为庶出就不去争取,无论是什么理由,最后你失败了,就是你的无能,因为没什么人会去追究其中的原因。”
男孩的话语尖锐毫不掩饰,陈景贤噎住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没想到还有对自己更狠的人。
最后男孩幽幽地说:“我也是庶出的野种啊......”
陈景贤惊讶地抬头看他,男孩已经缓缓向巷外走去,他简直不敢相信,男孩的气度绝不像是一个庶出的人,他跑着追上去,大叫道:“我叫陈景贤!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停住脚,却并未转头,他缓缓道:“有缘自会再见。”便毫不留恋地继续向前走,陈景贤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有些孤独。
...陈景贤自然不知道,一些年后,一份殿试的名单到一个人手中,他用指尖轻轻划过这个名字,目光中隐约有些笑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