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老师，学校考虑到你家里困难，给你弟弟申请了一个贫困生指标，有四百块钱，是县里的一个领导对口扶贫的，到时候，去你家照个相，表示对口扶贫落实。你有什么意见？”
“谢谢，我可以拒绝么？我们家不缺这四百块钱。”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这是照顾你，已经定好的事，就这样了，你回去跟你家人说一声，到时候，领导和你弟弟合个影。”
“为什么一定要合影，我不想家人被人贴上接受救济的标签。”
“这个世界谁还跟钱有仇，照个相，没什么的，领导也好向上级交代的，真凭实据的扶贫，照相最好。四百块钱可是你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我们也是照顾你，就这样办了。”
“校长，我……”大妮眼睛红了，快要哭出来了，那一刻，她突然很想离开这所学校，不想再当什么老师了。
下午，大妮躲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拿着一本书，坐卧不安，她不想回去，一想到那什么领导拿着四百块钱，递到弟弟手中，还要跟随的摄影人员对角度拍照，她心里就难受，她不需要这样的施舍，可是，她却把这个尴尬的场面抛给了弟弟，抛给了年幼的弟弟，还有妈妈林德青，一想到自己的家破烂不堪的出现在别人的镜头下，她的心里就像刀在割，为什么这些假慈善者，总要以牺牲别人的尊严来成就他们的优越感和所谓的同情心，用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大妮，心里痛恨自己的无能，在金钱面前，她成了一个十足的弱者。
妈妈林德青，对送上门来的四百块钱，并无反感，弟弟被拉着跟人照相，林德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好歹人家还是市里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领导，管他是什么目的来的，货真价实的给了几百块钱，还说了一大堆鼓励人心的话，也没什么觉得掉价的，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就这样满脸堆笑地接待预先安排好的到访，说着感谢的话，她对这领导在镜头下超乎寻常的平易近人，感到很受宠若惊，千恩万谢不停。大妮一想到这个场面，心里就堵得慌，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双胞胎上大学去了，花梦芙如愿考上了S交通大学，学的是电气一体化专业，花梦蓉则上了本省的一所二批工业大学，读的是金融专业，两姐妹都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生活费，大妮把自己所有的工资都拿出来，分给了二人，其实也没几个钱，一个月两百多块钱的工资，按月发，攒下来也没几个钱，大妮都拿出来救了急。
花梦芙去外省就读，是自己坐火车去的，爸爸花长开去了江城把花梦芙送到了火车站，花梦蓉在本省江城就读，也是花长开给送到工业大学去的，三妮大学还差一年毕业，她忙着自己的学业和家教，也没时间管花梦芙和花梦蓉的事。
家里经济确实很困难，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妈妈林德青对钱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现在，有人送四百块钱来，并且只是要求照两张相而已，所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去乞讨，是别人主动送上门来的，心里也没什么坎过不去。
大妮心里的坎，却一时间过不去，此后，见了学校领导，她感觉领导的眼光里，满是高姿态，而自己再怎么高傲，也高傲不起来了。大妮萌生了要离开饮水乡中学的念头，一想到自己一年到头，几个工资加起来还不如妹妹二妮在外打工两三个月的工资，自己有什么可骄傲的呢，更令她寒心的是，身边的同事，背地里也在指指指点点，说什么读个大学又怎样，还不是没得本事，回来教书，拿的工资，还不如他们早些年中专师范毕业生多，那大学算是白读了，同事们的背后议论，她多少都有一些耳闻，想一想，自己选择回乡，在这里教书，全心全意对待这份职业，对待孩子们，却不过成了别人的笑谈，人生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呢？她开始怀疑，自己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是不是在浪费自己的青春。
大妮心里开始彷徨起来，弟弟花振国还有一年就初中毕业了，当初对弟弟妹妹的守护情节，也会因弟弟的毕业而变得不置可否起来，而自己也不知将何去何从。
“妈妈，我不想教书了，我还是出去打工吧，挣的钱多！”
“前两年当代课老师的时候，都没想着出去，现在考了正式老师了，你还要出去干什么，打工又不能打一辈子，教书多好，风不吹，雨不淋的，老了还有退休工资，莫出去了。”
“说是这样说，可家里需要钱呀！”
“不是你爸爸那几年混沌，抹牌赌博不务正业，到处欠人钱，你们根本就不用为钱发愁，这个社会，只要勤快，饿不死人的。”
“妈，我真的不想教书了，在这乡里教书也没个出头之日。”
“要出什么头，乡里电视台一播你主持的节目，全乡的人都晓得你，你还要出几大个头？”
“我说的不是这，唉，算了，说了您也不懂，我要上晚自习去了。”
朦胧的灯光下，孩子们在教室里做着练习册上的习题，大妮独坐在讲台后面的一把椅子上，呆望着窗外的夜色，目光游离，时不时有学生拿着作业，问：“老师，这个题目怎么做？”
大妮瞟了一眼，就很快告诉了学生解题思路，她从不批评学生，不会说“这么简单的题你也不会做”之类的话，也不会直接把答案和结果告诉学生，总是尽可能给他们提供解题思路，或者引导他们自己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学生们对大妮的与众不同教学方法很感兴趣，和这位年轻的大学生老师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孩子们还愿意与她谈心，分享自己心中的小秘密，可是，此刻，大妮心中万般愁绪，却不能跟孩子们讲半句。
“老师，你不舒服吗？我看你今天精神不好。”到讲台前面问问题的孩子中，一个小女孩弄清了解题过程后，又轻轻伏在大妮耳边细声说着。
“没有，搞你的学习，专心点，莫瞎操心！”大妮眯了眯眼睛，笑了笑，示意她回到座位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