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火冲天,似带着不甘的意志,灼开霄汉。
陆言托着莫小蝶,呆呆的看着这漫天紫炎。其实,他内心深处翻江倒海,神识、气息紊乱不堪。并非身体不堪重负,只是这紫炎神异斐然,直直的灼烧着神识和魂魄。若不是两块来历不明的碎片发出的白光稍作抵御,只怕他早已魂飞魄散。饶是如此,那份精神层次的压力,也让他难以自持。他心中震骇难言,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两块裂纹丛生的碎片,对着前方的谷地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四野寂静,烈焰冲天。
他低下头去,看着昏迷过去的莫小蝶,心中更为悲苦。他低低苦笑,无奈叹息。
天生万物,为何独独苦了我们?
他紧了紧莫小蝶的身躯,微微仰头,呆视着天地异象。
“哇”,他又吐出一口鲜血,血红染透了胸前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几滴红艳也落在了怀中的莫小蝶的容颜上,楚楚中绽放着凄艳,显现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美丽。他颤抖着手,帮她拭去,悲心难抑。
脑海里,闪现出漫山遍野的白色槐花,清雅皎洁,放佛还闻到了清馨的花香,令他陶醉。花海里,几个小伙伴尽情嬉笑玩闹,烂漫天真。那副画面在他心中是这世间,最温馨,最快乐的时光。只是他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亲眼再看上一眼,满山芬芳。还有娘亲和蔼宠溺的笑容,还未尝到她亲手做的菜肴。
我便要死了吗?
漫天神火旁,那一个少年,带着切切的伤痛,那么问着。
他身心疲惫,伤痕累累,碎片所发出的白光愈见微弱,淡淡不可见。他把莫小蝶抱得更紧,渐渐的合上了双手。
紫炎如同恶魔,感到了那方凹地里,那丝让它不容抗拒的力量的消散,张开它最凶恶的巨口,扑了上去。陆言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最后残留的一丝白芒,缓缓延伸至枯树上。微弱的,平淡的,毫不起眼的白光,用尽最后的一点光亮,轻轻地,柔柔地,敲在了那枚紫色的蛋上。好似故友来访,轻声问候,叩开紧闭的门扉。紫色的,燃烧着火焰的蛋,微微呻吟,一丝裂缝悄然迸开。
枫叶城,九华殿上。
两位老者静静伫立在,比武场的边缘。一个青衣老者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注视着远处被紫炎淹没的天边。旁边的灰衣老者,邋里邋遢,虽然两人看起来年纪不相上下,却让人觉得眼神浑浊,岁月沧桑感颇重。灰衣老者收回眺望的目光,颤颤巍巍的转头看了一眼青衣人,叹息一声,淡淡道:“人算不及天算,原想把此等圣物收归山门,不料想如烟空梦。”
青衣人冷哼一声,眼光锐利,盯着远方道:“未到最后,何谈空梦!”
灰衣人啧啧道:“掌门师兄,十六年前血祭圣物,引发天地劫像,若不是有阴阳轮隐匿,圣地查探无果,恐怕早已泄露秘密。如今,阴阳轮莫名损毁,这种天地景象,哪能不让旁人察觉?此等天生神物,机缘到时,非是你我能左右的。我阻拦师兄,乃是为了门派着想,那紫炎滔天若无阴阳仙轮相护,师兄恐亦难近前。”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远处,道:“不出半日,此事必被天下所知,圣地虽不会插手,但其他宵小魔孽,难保不会觊觎,到时也不知怎样一场厮杀。师兄只要确保山门无虞即可,那番天物与我等无缘的。”
青衣人负手而立,双手在背后紧紧握着,沉声道:“十六年来,我苦心祭祀,瞒天过海,却不曾想......”他胸膛起伏,想必气愤已极,然几个呼吸后,他压抑怒气,和气的对着灰衣人道:“师弟,师兄想请你出手,我们去一趟后山,如何?”
灰衣人瞅了瞅他,摆手摇头道:“不行,不行,惊海杖乃镇山之宝,师兄断不可逆天施为,强行抵抗紫炎神火,若损伤万一,让我如何九泉下面见列位祖师?断断不可,断断不可!”说罢,扭头向广场上走去,边走边叮嘱道:“机会因缘非人力可为,师兄修为精深,此等粗浅的道理必能通透,切不可不顾山门声誉根基....这也是师父....”声音越来越淡,青衣人自始至终并未回头,只是双手握的更紧,眼眸犀利远眺天边。
晴天白日却无法掩盖汹涌的紫炎,他的脸庞被覆上一层淡淡的紫色,显得高贵不可捉摸。
萧雪儿和左韬遍寻不见陆言,只得深入山脉深处,在半路遇到了方斌,三人合计往更深处寻找。九华殿虽然和圣地名门相差甚远,但九华山脉附近却是一等一的修仙大派。方斌虽然相貌普通,看起来朴实无华,一身道行修为却在左韬和徐师兄之上。萧雪儿站在罗盘上看着他和左韬笑谈,暗暗打量起来。虽然他麻衣粗衫,看起来如山村野夫,但千人千种风姿却是绝无虚言。配上他的方脸,反给人一种沉稳感,且相得益彰。虽无旁边左韬的潇洒倜傥,亦无许师兄的俊逸轻灵,却独有一种成熟、大气。
修仙之人到一定境界,自能稍改容貌,细细观察他身上并无那种修饰的痕迹,犹是如此更于人一种亲进的感觉。萧雪儿收回目光,俯瞰山野,或许是麻木不仁,一般模样的景色看的她无聊至极。心中又是记挂陆言安危,见他们两人说说笑笑好不上心,不由的气愤不已,便要发作。
清凉山风好似被人硬生生切断,一股骇人心魄的气息,迎面涌来。萧雪儿道行粗浅,不及预查手捂胸口大口喘息,顿时冷汗涔涔。左韬左手掐诀,右手合指,一边抵御不适,一边稳定罗盘。方斌右手剑指默念心法,眼角余光看见萧雪儿痛状,一只手隔着衣衫搭在了她的手臂上。那种不适感顿渐,喘息即定转头对着方斌投去感激的眼神。方斌眉头紧皱,点点头并未说话,却回头和左韬交换了下眼神。
罗盘还未及地,不远处山间一股汹涌的紫炎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破开天地。
紫色火焰,神圣威严,映在萧雪儿眼里。
她心中念头急转,惊心骇然。上古天落火种,养育人族繁衍,亘古不息。火性,红而赤,神烈魂燥。修真炼道之士,参悟些许造化,致使以法御火,各显神通。但无论地火天火或是修道之人的火属,绝不曾见这般颜色。只是远处注视,便觉魂魄疼痛难忍,若是再近些只怕会神识散乱,魂魄消散。萧雪儿吐出一口闷气,和旁边两人一般呆呆的看这天地奇景。
但那种气息绝不是萧雪儿能久视的,她收回目光,细细思索。《神州录》曾言,紫炎天赐皇者,千古第一魔曾修,而后千年,天下难寻。神识、魂魄虚弱者,视之即瓮。但修者所炼之火,绝不能和眼前这番滔天火焰相比,实在是水潭与汪洋之攀。她看了看两人,发现他们也转回了头,六目相对,默默无言。
只是萧雪儿更加担心陆言安危,她实在不敢往下细想。陆言那般道法不懂,剑法不清的修为,如若落入这山间,离这火海近些,只怕凶多吉少。她伸手擦了擦眼睛,低声道:“呆子他......他....”一向巧言善辩的她,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脚下罗盘上的花纹。
左韬张张嘴,想安慰她,可是话到嘴边,思前想后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那般的福缘才能有幸在这场天地景象下幸还。方斌轻轻叹口气,默然不语。
紫焰如潮,一浪高过一浪,三人停留在山头上,好似海中浮萍,心神不定。
一种凉意,遮住热浪,漫上心头。
天地再变,漫天火焰如鲸吞水,骤然收缩,眨眼间落入远处山谷内。晴日重现,热浪稍减。三人互相望着对方,萧雪儿心思急转,开口道:“我们快去看看,只有里面我们没有找寻,或许呆子在里面也未可知!”
两个男子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由对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多了一分敬重。左韬不再多言,驱使罗盘疾驰而去。其实,他虽然平时对陆言并无太多关注,随伴前往苍山也不过是当做了自己的一种历练。平时那个紫衣少女大枝大叶,霸道无赖,放佛心里只想着如何玩闹,但这时刻,他心里对她这份义气敬佩不已。当火焰滔天时,他心中真的已有不测之念,默然哀叹。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御使灵力加速飞进火焰消失的山谷。
比他们快一步的是一袭蓝衣的徐子庄,三人刚到,便看见他正损耗灵力,为一身血污,衣衫褴褛的陆言疗养伤势。谷中满目焦痕,原本的面貌早已不见,只有谷地不远处还静静的伫立着一颗枯树,枯树上的一丛鸟窝中,放着一颗裂纹丛生的紫色的蛋。
左韬走到徐子庄身旁,也看到了他旁边的依旧昏迷的莫小蝶。他见徐子庄眼眉紧锁,似乎有些吃力,想必陆言伤势不轻。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白色的丹药,一颗喂给陆言,另一颗交给了萧雪儿。萧雪儿急切观察陆言的伤势,见他血痕、伤痕满身,焦急的实在不知所措。却见左韬递来了丹药,抬眼无声的询问着。左韬扭扭嘴,萧雪儿才发现躺在地上,衣裙不遮的少女。她走过去抱起她,把丹药喂到她的嘴里。而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袭衣裙,环视一周。左韬耸耸肩站在徐子庄的身后,方斌早已见徐子庄力感不支,一起为陆言疗伤起来。
当她为那个清秀的女子换好衣物时,疗伤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她慢慢放下莫小蝶,走过去急切道:“呆子怎样了?”徐子庄并未开口,他脸色苍白,吃下丹药自顾运转心法。方斌笑了一下,道:“陆小兄伤势极重,但所幸救助及时,根基未损。不过,也要休养一段时间方可。”说罢,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
萧雪儿脸颊莫名一红,声音清澈道:“谢谢前辈了!“方斌摆摆手,客气一番,跟在左韬身后,向着枯树而去。她看向了他,不知为何虽然昏迷着,可是他的嘴角却放佛有丝淡然的微笑,更多的是不甘。在她心中,他虽然笨,虽然傻,却是她见过最真诚,最纯粹的人。其实在她心里他并不是那种吸引她的男子,可是或许是相伴日久,不自觉得总有牵绊。
只是,那些可能不是什么喜欢吧?
她的手触及了他的皮肤,淡淡的温暖传入手心。她的脸有了烫意,羞赫被她立刻遮掩,她悄悄环视,见无人发觉。这才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洛霞派弟子的衣衫,盖在他的身上。她低下头,想为他穿上衣服,猛然觉得不妥。回过神来,想去喊左韬,却见两人怔怔地看着树上的一枚蛋。
她把他放好,走了过去。
枯树的树杈上整齐的摆放着一丛绚丽的羽毛,也不知是何神物,火焰炙烤竟不损毁。紫色的蛋静静的躺在里面,好像沉睡千年万年一般,轻轻呼吸。蛋上满布裂缝,呼吸的气息在蛋里传出。漫天的紫焰,在她想来只怕,和蛋中的东西拖不了干系。
“嗷...嗷”几声轻声的叫声在她脚边响起,只见虎子摇着尾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惊诧不已,但不再细想抱起小兽,放在怀里。如同以往一般,被那只无知的,色色的小兽占了些便宜,但她没有深究,因为壳碎的声音吸引了她。
蛋壳渐渐剥落,一只紫色的鸟嘴敲开蛋壳,露出一个小脑袋。里面的生物,露出鸟头,只是眼睛却是迷迷蒙蒙睁不开来,紫色毛茸茸的羽毛,显得极为可爱。静待片刻,放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剩下的蛋壳四散而开,洒落在鸟窝中。
一个毛茸茸的小鸟,怯生生的站在鸟窝上。紫色细小的羽毛,遍布全身,虽然紫色看起来高贵不凡,但在这只呆呆萌萌的,刚破壳而出,并未睁眼的小鸟身上,显得有丝别样的滑稽。尤其是尾巴上一支,突兀而出的长尾,看的萧雪儿掩嘴而笑。
神物有灵,鸟窝和蛋壳,在三人一兽的目光下,变成一簇紫色的火焰,落入未睁的小眼上。虎子动动兽嘴,翻了个白眼,转过兽头靠在萧雪儿的胸前不再观看。
故老相传,第一眼睁开的瞬间,最亲切的那个人,便是亲人。
小鸟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三个人,似乎被惊吓到,撑了撑短小的翅膀,小腿后退了一步。而后站定,张张鸟嘴,说出了第一句话:“娘...娘亲....”
当然肯定是对着萧雪儿喊得,三人无不惊讶万分。将将破壳便可开口吐言,已是神兽之属,只是声音奶声奶气,真真像个呱呱临世的婴儿。左韬猝不及防,捧腹学样笑道:“娘.....娘亲....哈哈...哈”
方斌也是淡淡一笑,认真的看了一眼萧雪儿,道:“恭喜萧师妹!”
萧雪儿愣了愣,伸出手指了指那只小鸟,而后看着笑着的两个人,无语道:“我.....我什么时候有你这样的孩子了?”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一般,可怜兮兮的,断断续续道:“娘....娘亲....羽毛.....一样的....”
萧雪儿怒视左韬,左韬才略微控制了下情绪,但仍忍俊不禁笑道:“披着一样的羽毛....哈”
那小家伙低低头,歪歪脖子,张开小嘴,吐出一缕紫火,烧向左韬,见他如见鬼魅,上蹿下跳,才缓缓道:“坏....坏孩...子...”
萧雪儿一手捂着肚子,看着左韬的狼狈样子,开口大笑,然后抱起那小家伙和虎子放在一起,但依然笑的前仰后合,道:“他本来就是坏孩子,干得好!”而后上上下下看着它,奇道:“生来能言,妖兽中亦为罕见,也不知你是何来历?”
徐子庄有些疲惫的声音,淡淡传来,道:“上古经传曾言,凤有五属,各有芳华。这个小家伙,恐怕便是传说中的鸑鷟了,凤中皇者。”
三人大吃一惊,又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小家伙。或许被几人看的有些不太自在,它转转头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陆言,歪着脖子,看着他手心里淡淡的碎片痕迹,直直喊道:“爹...爹....”
有笑声,大笑声,响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