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像麦芒一样密密麻麻的洒在人身上,刺挠着人心。
泥鳅左转右拐穿过几条街,停在一个门前。“咣”的一声闷响,一下子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爹……鬼子来了。”泥鳅气喘吁吁的跟院落里劈柴的黄老根说。
“鬼子真来了?”黄老根拿怀疑的眼光盯着他。
“可多人哩。”说完,泥鳅用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汗水。
黄老根听罢,眼神中露出恐惧,随手扔了斧头。这时候才注意到泥鳅挎个土枪,手里还握个烤熟的斑鸠。本要狠狠骂他几句,可钟声一阵比一阵急,他皱着眉拿手戳了戳泥鳅,慌忙拴上门。
登时外头响起一阵马的嘶鸣声。黄老根拉着泥鳅就往堂屋跑。
“开门,开门……”
“再不开门老子就要踹门了!”
不是小鬼子?泥鳅和黄老根突然懵了。门外叫门声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话呐,难道是二鬼子?黄老根觉得不对劲,心里始终放不下泥鳅,使劲把他推进了堂屋。自个边朝门口走去边应着,“来了,来了。”
泥鳅担心他爹的安危,刚跨进屋的脚又抽了出来。
“砰”一声响,门被人结结实实的踹开了。黄老根一个趔趄撞倒在地。
“爹!”泥鳅见状,跑过去扶起他。
院里跳进来两个端枪的人,衣着打扮跟老百姓差不多,唯一跟百姓不同的是他们眼里充溢着浓重的匪气。跟着又跨进来一个壮汉,阴沉着脸,腰里别两把盒子炮。
壮汉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个端枪的人自觉地站在两边。他拿独眼打量黄老根父子俩一番,无语。
泥鳅扶着他爹,瞪着跟前的独眼龙。
黄老根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土,似乎忘了身上的疼痛,讨好地问独眼龙:“您有啥事?”
独眼龙这才慢悠悠地说:“一家二十斤粮食,准备吧。”
黄老根还没说话,泥鳅呲着嘴倒开口了:“准备个屁。”
独眼龙盯着他无语,不过脸色更加难看。
旁边俩人把枪戳到泥鳅胸前,教训道:“你他娘的,咋跟俺们二当家说话?”
“哎。”独眼龙挥手止住了他们。
泥鳅也不示弱,拽下土枪对准了独眼龙。
黄老根一边骂泥鳅,一边把他拽一边。从独眼龙的穿着打扮和刚才的对话里,黄老根猜测眼前的二当家就是老鸭寨的二寨主。
老鸭寨位于野猫SD侧三十余里地。它是宁合县有名的土匪窝,别说一般平头百姓不敢惹它,就算是县政府也得让它三分。
黄老根回过头,对独眼龙说:“二当家孩子不懂事,您见谅。俺这就去准备粮食。”
“呵呵,这就对了,算俺们老鸭寨借你们的。”
“爹,你不能……”泥鳅拽着他爹的胳膊说。
“滚一边去。”说着,黄老根抓起一根木柴就要打他。
泥鳅见状,护着头躲在一边。
“爹,俺早就听说老鸭寨的人个个都是杀富济贫的英雄好汉,如今咋成二狗子了?”
“娘的,敢骂老子二狗子,给老子抓起来。”二当家气得暴跳如雷。
泥鳅被那俩人结结实实按在地上,仍然硬着嘴骂土匪。独眼龙气得青筋暴露,登时拔出枪。只听“咚”一声闷响,泥鳅脑袋一耷拉倒了过去。
黄老根扔掉手里的木棒,扶起泥鳅,对独眼龙赔罪说:“二当家,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孩子吧,俺这就取粮食。”
二当家名叫贺二奎,这人面恶心细,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次带众兄弟来黄家村借粮可是瞒着大当家的,说是借粮,不就是抢粮吗?若是被大当家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说,只要百姓交粮,动静越小越好。
不知过了多久,泥鳅醒了过来。他顿感浑身酸软,头痛的像醉了高粱酒一样。
“哎呦,俺哩娘。”他揉了揉头,慢慢爬起来,看着昏暗的四周大脑一片空白。
休息会儿,他终于清醒过来:土匪来抢粮了,不能便宜这些狗娘养的畜生。想到土匪凶神恶煞的样子,忽然担心起他爹。于是泥鳅奋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洞口。
他推了推床板推不开,又铆足劲,用拳头砸的床板咚咚作响还是打不开。
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眼睛忽然落在煤油灯旁的铁锹上,那铁锹是平时黄老跟父子俩挖地道用的,他抿嘴一笑,拿着铁锹走到洞口,接着咣咣铛铛一阵乱戳。费了好大股劲砸开了床板。
泥鳅跳进屋顿时傻了眼:屋里乱糟糟的,像被洗劫了一样,锅碗瓢勺各种什物杂乱地仍在地上,他娘唯一留下的嫁妆,一个磨损退了色的木箱子开着口倒在了床沿边,床上、地上乱七八糟扔满了破旧衣服。堂屋的一扇门板被掀翻到了外头,这座饱受疮痍的老屋像个无助的暮年老人无奈地立在院里。
泥鳅怔了会儿,扭头跑出屋,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厨屋燃烧未尽,冒着股股黑烟。抬头望去,整个村庄的上空飘荡着浓烈的黑烟。
“爹——”黄老根静静地趴在劈好的木柴上,睡着一般。血染红了他身下的木柴,像一团火焰灼烧着泥鳅的心。那把跟随黄老根多年的斧头,此刻深深地嵌在他的背上。
起风了,浓烈的黑烟熏得泥鳅泪流满面。夕阳最无情,用残酷的血色带走了泥鳅唯一的亲人。
“爹——”像一洪炸雷,泥鳅整个人陷入悲恸的山谷。四周死一般寂静,连聒噪的斑鸠都消失匿迹了。
泥鳅把他爹抱在床上,心里担忧乡亲们的安危,急忙走出屋子。
出了院门,眼前的景象令他触目惊心:邻居秃子刘惨死在门口,身上浸满了血。大街小巷屋里院落都是尸体。几个大姑娘小媳妇裸着身子躺在血泊中,甚至还有从未感受过这个世界温暖的孩子,也惨死在了母亲的腹中。很多房子被烧了,浓烈的黑烟笼罩着垂死挣扎的村庄。。
泥鳅脑海里尽是惨不忍睹的画面,他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拳头握的“格格”响,对着夕阳大声发泄,“啊——”
泥鳅带着无限的仇恨和伤痛埋葬了他爹和父老乡亲。跪在他们墓前,睁着哭干泪水的双眼说“爹,黄家庄的父老乡亲,你们放心,俺黄泥鳅一定为你们报仇。”
泥鳅带着仇恨和他爹留下的杀猪刀走了。出了村,他再没回头,他怕看到父老乡亲哀怨的眼睛和那些凄惨的画面。泥鳅满怀愤恨,踏着大步向老鸭寨方向走去。翻过一座山,沿着一条弯曲的山路,离老鸭寨渐渐近了。
泥鳅躲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大石头后,透过皎洁的月色,看到有两个端着枪而且背着刀的土匪把守大门,他不禁使劲拍了下腿,发出无奈的叹息声。光急着报仇了,把老鸭寨复杂的地形和严密的把守忘了。也难怪,谁遇到这屠村的恶劣事件难免都会这样。
现在他清醒起来,老鸭寨处在老鸭山的山顶,他所知道的四周只有这一个门通向寨子里。硬闯别说报仇了,连自己小命都得搭进去,得想个办法进去。只要能进去,报仇就指日可待。关键的问题是如何进入寨子,泥鳅绞尽脑汁,硬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