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人出来相迎,众人还是在慕容鳕时不时的打趣中走进了宫中,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看上去有些落寞,往日的雄伟气势已经烟消云散,此时的大雄宝殿内端坐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那些天生的贵族早就逃得不知去向了。
何景略只是在阶梯下看了一会,并没有上去,他本就是一个双腿残废的无用之人,又怎么能再走进这代表着皇家气质的皇宫内苑呢。
或许黄巢并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所依仗的竟然是一个废人,又或许是狡兔死走狗烹,总之何景略思索了许久,却是逃不脱这两个原因。虽然他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却始终对黄巢没有出城相迎耿耿于怀。
“走吧。”他闭上眼睛,却依然想要再看一眼久违的那个人。
慕容鳕慢慢的推着他,转过身去,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早就蹲在殿外的朱温走了出来,他盯了很久,原本以为何景略想要走上来,结果却出乎自己的意料。
黄巢没有去城门相迎并不是他的主意,直到此刻他才认清那个人的嘴脸,说他翻脸不认人一点都不为过,原本朱温以为自己才是隐藏最深的,可是自己低估了那个一直和和气气的人。
看着他那往日与自己争强好胜的兄弟落寞的背影,朱温恍然间竟有些失魂落魄,“或许自己也难逃如此的下场吧。”他自言自语的说。
何景略走了,悄悄地走了,没有跟他这个已经荣华在身,富贵享之不尽的兄长们道别,也没有再踏入军营半步,只是带走了那个一直服侍他的丫头和从不爱说话的小良。
黄巢看着下人在何景略桌案上寻找到的书信,那是何景略走之前留给他的,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神情恍惚,脸色十分凄惨,拿着书信的手一直在轻微的抖动,或许他有些后悔。
“他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朱温淡淡的说,他与何景略明争暗斗许多年,如今一朝离别,心中十分不舍。
黄巢悄悄地收起书信,这是一个朱温不能看到的留言。
“他信中说了些什么?”黄巢小小的动作依旧难逃朱温的法眼,可是当他说完这句话便后悔了,他不该如此精明,他不想落得何景略一般的下场,此时的自己还得依靠着这个过河拆桥的大哥。
黄巢盯着书信,重重的叹了口气,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然后轻轻抬头看着朱温。“没什么,只是希望我能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朱温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可是依旧露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没想到他竟然还在牵挂着曾经的誓言。”
这是黄巢劝服他加入起义军时的戏言,更像是一个有头没尾的谎话,目的只有一个,邀他入伙,至于说过的话何时实现,怎么去实现,他从未想过。
二人不再说话,偌大的宫殿中保持了许久的沉默。每个人都在考虑着自己的未来,至于结果,谁也不得而知。
黄巢突然微躬着背,目光如炬,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逼人气势。朱温从未见过他如此一般,竟有些不知所措。
“霸业虽成,帝业却难永克。”黄巢冷冷的说了一句。
“什么?”朱温并没有听清。
“我们虽然占领了长安,可是李唐却还没有消亡,陇右道、剑南道和沙陀兵马还在,我不希望他们成为李唐反攻的资本。”
黄巢没有这种战略眼光,这一定是信中所言。朱温一眼便看穿了这件事,他当然不会退让。
“末将愿意率兵前往剿灭李唐余孽,彻底将这个天下清剿干净。”朱温略表忠心,以往带兵前都是如此,他心中早已十拿九稳。
“二弟最近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累了,为兄心中实在心痛,如今景略已经离开了,你就留下来陪陪兄长吧。”黄巢说的不轻不重,却是不可推却的理由。
“是。”朱温强忍着心中的悲愤。
他目送着黄巢离开的背影,“恐怕今生都要被他囚禁了。”朱温心中嘀咕着。
何景略虽然想走,但是却提前了些许日子,在他写下那封信以后,便被慕容鳕强行推着离开了刚刚踏入还没有多久的长安城,当然,段浪也做了许多工作,比如清楚了他们离开的痕迹。
何景略苦笑着看着段浪的一举一动,他本想告知段浪,就算是不清楚也没有人会沿着这个痕迹前来寻找他们的,可是想了想,或许话不点破,对他,对自己都是好的。
他们是从长安城西门离开的,目的地可想而知,离别已久的凤翔城。
何景略并不想再回那个地方,他不想让他的父母看到如今这般的凄惨,在他的心里,宁愿让他们觉着自己已经死了或许会更好。
可是他拗不过慕容鳕的死残烂打,毕竟此时此刻,她和段浪已经完全的站在同一战线,而自己,并没有双腿。
凤翔城还是想自己先前来时的那般模样,只是客人却变了,三年前的自己胯下汗血马,身披亮银甲,微风赫赫,如今,却只能在一个破旧的轮椅上苟延残喘了。
守卫的士兵并没有认出何景略,毕竟他在这里也仅仅呆了数日,而且已经离去三年,身体的变化十分明显,而久居于此的段浪早已变换了模样,就算是曾经要好的朋友,恐怕不细细去看,也难辨其真容。
‘护国公府’的门前冷冷清清,自从何锦道与何景略相继离开,原本热热闹闹的府第一下子冷清了许多,除了凤翔府尹偶尔会过来问候几句,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了。
”世态炎凉,冷暖自知啊。“段浪突然感慨道。
”或许曾经有人来看望过,却被何伯伯赶走了,他的脾气一向都是这样。“慕容鳕插口说道。
何景略不知该怎么回答,在他看来,慕容鳕说的很对。他的父亲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宿将,虽然历经丧子之痛,却不想求得他人可怜。
府门慢慢的开了,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堂堂的国公府竟然才刚刚开门,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开门的人是那个只知道经商的何家第三子,何天佑。
他比以前苍老了许多,额头竟然多出了些许白发,不短不长的胡须和他苍白的脸庞相得益彰,更加凸显了他的衰老,可是他才不到三十岁。
何天佑微躬着身,细细的打量着门前的不速之客,这是数月以来唯一的客人。当他的目光从段浪、慕容鳕移到何景略身上时,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慢慢滑落,纵然历经数载时光变迁,兄弟之间却是情未断、缘未变。
”景略?是你么?“他的声音更加苍老,和曾经活泼热闹的他竟有天壤之别。
何景略默默的低下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这是他看到思念许久的三哥之后心中唯一念叨的一句话。
”三哥。“段浪快步的走上前去,何景略的性情大变,早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主动热情,他不想让这久违的重逢之喜变成一场尴尬的场景。
”你是?“何天佑单单认出了坐在小车上的何景略,却对身边的二人完全没有细看。
”我是段浪啊三哥,怎么做生意做得连兄弟都不认识了。“段浪假装生气的样子。他的演技很差,已经烂到不能再烂的地步,却活跃了气氛。
”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何天佑虽然跟他说着话,眼睛却始终盯着何景略。”你真的把你四哥找回来了啊,小子。“
他哭了,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他常常自诩自己是一个钢筋铁骨斯文的人,可是这三年来,他每每失态,此时此刻更是如此。
”三哥。“慕容鳕静静的推着他走到了何天佑的身边,他轻轻的拍打着何天佑的肩膀,除了一声问候,却早已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一声问候足矣,对于何天佑来说。
他停止了哭泣,傻笑着站起身,拉着何景略就要往院中跑去。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何景略被他这么一拉,直接从推车上面掉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坚硬的石板上。
慕容鳕慌忙跑到何景略的身边,缓缓地将他扶起,慢慢的坐在了小车上。她有些嗔怒的看着何天佑,此时的他呆若不鸡,眼睛瞪得大大的,手却依旧拉着何景略的衣角。
”没事,没事。“何景略憨厚的笑着,他这才想起忘了告诉何天佑双腿的事情,见慕容鳕有些责怪的看着他,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
何天佑就这样呆呆的站了许久,方才勉强从刚刚的画面中走了出来。”景略,你的腿?“
泪水再一次的从他的眼角滚了出来,如果说刚刚是喜极而泣,如今便是痛极而哭了。在他的心里,一直都认为何景略还活着,他无数次的设想活着的何景略回来的场景,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如今这般凄惨绝伦。
”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提了。“何景略故作潇洒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