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茶杯递给她,随即听到她的感慨声:“这外面的梅花开的真是好。”
“你可知,如今朝前混乱,日日奏书数十,不过只为近来的一件事。”俞妗转过头看向我,勾人的杏花眸中一剪秋水波光潾潾,看起来似有些咄咄逼人,她嘴角仍不乏笑意,“仅为伊人,大动干戈。不过几日,能让皇帝如此待你,你一个裕王府的侍女还真是好手段。”
上有天道,其为妖孽,强留凡尘,本就逆道而行,插手俗世,更是难容,所以慕容朗步步小心,看来凡间也算是风和雨顺,也是他当了一个好皇帝。慕容朗从未向我提及朝堂之事,面向我时也是一身轻松模样,似乎天地间他来去自如,无甚可束缚于他之物,我从不知道他为我能做到如此地步。
我轻浅的啜口茗茶,淡声道:“我从不知此,不知妗妃此番提及有何用意。”
“你虽赢了帝王之心,却也莫想赢了苏裕的心,在我面前,你只能输。”她缓缓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将杯中的茶品尽,“茶不错,若是有机会本宫还想向你讨教几番。”
我没有起身,握住白玉瓷茶杯的手在窗外白雪的照映下有些苍白,我心中却是再也没有底气地直视俞妗,毕竟对于苏裕,我没有任何底牌,也没有丝毫的把握,只是努力克制了自己的声音,尽其量听起来冷静淡泊:“妗妃客气了。”
我听见俞妗衣衫凌空浮动的声响,然后是侍女们的请安声,雕花窗外殷红的梅花合着纷纷扬扬的皑皑白雪,在花枝藤影间相拂相交,朦胧间一个气质似兰花般幽静的女子微移三尺莲步,若一片雪白清香的花瓣在我眼眸中轻轻滑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我想,这便是我与她的不同。
直到入了自己的殿中,俞妗方才将袖中的口琴拿出,细细端摩着,质地上好,手感温润,只是……
她将琴身一寸寸瞧得仔细,那朵由朱砂雕刻的凤凰花绽放出娇艳欲滴的殷红,然而,上面却沾了许些干涸的鲜血,虽是已成暗红色,可若是不仔细瞧着绝不会发现。
俞妗将琴身缓缓拿至鼻下,仔细着嗅了嗅,一双眸子由本来的淡漠转变为讶异,最后是恐惧与猜疑,她微微侧过头询问身侧的侍女,眸光依旧紧紧地盯着上面干涸的血迹,“珠儿,本宫晓得你父亲生前为斩妖师,你自然也懂得点那些物什。本宫问你,有没有可能,一个人的血,没有一丝点腥气,而是带着婉然绵延的馥郁。”
名唤珠儿的女童垂下眼眸,皱紧了秀气的眉毛,认真地思索一番才道:“那不就是妖嘛。哪有人的血带着香味儿的。”
俞妗瞳孔猛然放大,心下大惊,一双眸子充斥着的不仅有着恐惧与讶异,隐藏的深处还蕴含着浅浅的,不易被察觉的欣喜和阴厉。
皇宫禁卫森严,可对我来说却无甚什么,我嘱咐侍女若皇帝来此便拖住他至我归来,于是趁着夜色,我躲过巡逻士兵,悄悄潜出宫。
我没有去到别处,也无处可去,而是入了裕王府。
景物依旧,幽静的空气中回荡着北风呼啸的声音,还有我沉重的呼吸声,我眼中浮现着夜幕中的裕王府,一幕幕,一寸寸,深深倒映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还有那圣洁的身影,温润俊美,只是一眼的时间便如一个烙印般刻在我的心上。
我是真的着了魔,对他着了魔。
我一步步移向他所在的院落,衣摆与枝叶摩擦的声响竟在此夜显得突兀,院里幽静典雅,清冷的月光倾斜泻下,为院前的梧桐树镀上一圈银边,还有梧桐树上的一抹修长的身影。
我在树下站住,抬头仰望着他,仿佛看在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宝物,渴望亦无奈。
他一身似雪的白衣,横坐在树枝上,一只手自然的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似绸缎般的长发随意地散在双肩,肤若凝脂,薄唇淡色如水,他眼眸微瞌,薄如蝉翼的长睫毛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他宛如上天细腻精刻出的玉雕像,俊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在他顶上一个树枝上落坐,眸子却依旧定在他的身上。
“我很好奇,以前的二月有余,你时常坐在这棵树上究竟想看些什么?”他的忽的开口,平淡的,轻轻的。他没有用本王,而是用我,这时,我以为我与他似乎近了些许。
慌忙转回视线,余光却看到他仍未回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自以为他没有发现我一直在盯着他看。我愣了愣,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番,欢快答道:“看一些我喜欢的物什。”
苏裕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依旧是平淡的,隐约中仿佛掺杂了些他不曾发现温柔,对这个丫头,他似乎夹杂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
“那么,你喜欢什么?”
他轻轻问道。风将他的墨发吹散开,凌空飞扬,似乎每一根青丝满含着对世人的蛊惑。
他依旧没有问我的任务完成的什么样,“喜欢很多啊,比如素香阁里的安息香,华宝尚里的那串琉璃珠子,后花园里的杜鹃花。”我拍了拍身下的结实的树身,眯眼笑起来,眸光瞥向他时,顿了一顿,“还,还有……”还有树上那个清俊的男子。
咬了咬唇,我笑道,“还有这棵梧桐树啊。”只是这笑容看似有些苦涩。
“那,王爷喜欢什么?”
他轻笑一声,将手搁置脑后,目光越过远处的御花园,看向远方。
清冷的月辉悄悄洒向人间,御花园中飞花弥漫,谧静中且有树叶间的沙沙声,他没有回答我,可我心中却已有答案。
于是,那夜我偷偷溜出宫的事被慕容朗发现,看来他也没多放心我,竟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他的人,自此之后,我若再出宫则更是难上加难。
翌日,是夜。
我随意编了个谎话遣下周身侍女,独自走在小院中,见四下无人才敢跃上屋檐,试图从这儿作为起点,去到十丈城墙外。
“夜深雾重,贵妃还是去屋内歇着吧。”
冷不丁地,我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一把未开鞘的剑横在我面前,拦了我的去路。
我转头看着来人,无名氏……这是我给这个人取得外号。因为我从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问了他,他也闭口不答,永远一身玄色衣裳,永远戴一张银色面具。
我总感觉他对我颇有敌意,那双露出来的眸子,有着老鹰一般锐利冰凉的光芒,他就是慕容朗的手下,那个曾去刺杀梵禅未遂的妖!
“屋里闷,我还是出来走走的好。”我浅咳一声,直起身板一本正经的说道。步伐微移,绕过他横在我面前的剑。
“檐上危险,贵妃还是在院内活动吧。”
说完,也不等我是否愿意,大手一扬,抽出腰间黑色纹银边的腰带,转而卷住我腰身,硬是将我带了下去。
还未回头,又见他已坐在屋檐上原先的位置,如一尊雕像般,静静凝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如此监视,还这样明目张胆!
非我斗不过他,而是不想将慕容朗引来,否则若是再想出宫,便真的无机会了。
一连好些日子,“无名氏”一直跟着我身边,仿佛只要稍不注意我便会化为一只苍蝇溜走了一般。
我同嬷嬷走在御花园,心思却全然不被这些姹紫嫣红的鲜花吸引,一个劲的想着如何甩掉身后的人。
“嬷嬷,这人是皇上的侍从吧。这样明目张胆游荡在后宫中,是否不妥?”我皱了皱眉,转头问道。
“他可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皇上准许了,皇宫中只要他想去哪儿都可以,这人啊,也只是听皇上一人的话。”
“那……”我咬了咬唇,“除了皇上还有什么如何能让他屈服的?”
“能让他屈服的。”嬷嬷认真思索一番,抬手替我挡过面前的树枝,“除了皇上本人,自然还有皇上的令牌,见令牌如见皇上。”
“那令牌在何处?”一闻说有了法子,我双眼放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
“这个老奴倒是不清楚。”
“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只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