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竟有了片刻的寂静。叶柏埋下头颅,表示他在深深思考。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其中也包括了焦何。
他鼓足了勇气,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叶柏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敢杀人吗?”
焦何愣住。
他有天才之名,但杀人,却与凌日门生这个称谓相去太远。他很少有亲自动手的时候,而杀人,他的确是做过的。
他诚实地点点头:“敢。”
叶柏又看了他一眼,问:“你敢冲吗?”
焦何再愣。千人规模的团队,个人实力已被压榨到最小,就是凌日亲来,也得考量一番才敢动手。
叶柏笑笑:“我就是想找个敢冲的人。”
焦何看看四周,问道:“有区别么?”
此刻还留在台上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三十人,在这各自为战的摆台上,已是一个不小的规模了。再由叶柏指挥,冲击千人大阵,还用得着特意找一个敢死的人吗?
叶柏却说:“有区别。”
他挥起长鞭,指点道:“你看这些人,你觉得他们会被你吓退吗?”
焦何摇头。
“那就对了。”叶柏长松口气,说道:“他们不可能被吓退,想拿到腰牌,只有一个办法。”
他看向众人,缓缓道:“杀退他们。”
众人震惊。叶柏的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以三十人的编制,能在这千人混战中占据一席之地,已是非常不易。而他的意思,似乎还想再把阵形冲开一点?
“没有展卫,我们冲不过去。”他严肃地说。
焦何略一思索,点头道:“好!”
“我们……就这么决定了?”一旁的裘琳却是表情艰难。她是大雪山的学生,对展卫的了解,大多还是叶长青的附加传说,一个跟在叶长青身后的小孩,会有这么大能耐?
叶柏看向她,坚定地点点头,一指人群:“没有他,我们冲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叶柏却不想再给他们反驳的时间,长鞭一指,叫道:“冲!”
众人蜂拥而上,各色玄光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条怒龙,向人群冲去。叶柏看看四周,低头沉思。
“有问题?”焦何看到了他的难色。
叶柏笑笑,嘴角却爬满苦涩。他淡淡道:“你相信宿命吗?”
“呃?”焦何愣住,继而笑道:“有区别么?”
叶柏看了看他,喃喃道:“也对,对你来说,无论怎样,都是没有区别的。”
笼在袖中的左手,却紧紧攥起。
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因为你至少还有选择的权力,而我……
他面色一紧,脸上的苦涩愈发浓郁了。
“裘琳压上!焦何靠后!所有人都给我盯紧了,有半个人把咱们打散,老子死了也得找你们陪葬!”他骂骂咧咧地走了上去。脸上的苦涩像是烟雾一般,阳光照过,便已消失无形。
“找出展卫!没有他,我们个个都活不了!”大骂声从人群中传来,就连与肖风双双应战的任风,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叶柏!
他迅速认出了那个人影。心中一喜,叫道:“所有人跟上!肖风闭月断后!”
长剑一摆,将朗风逼退,三人头也不回向叶柏所在方位跑去。朗风刚要出手,就看到裘琳的身影,顿时脸色大变,急急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
他并不是没有想到大雪山的学生会来参加玄术大赛,而是在千人中,与那十人相遇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低到他完全没有必要防着大雪山的偷袭。谁想到,叶柏一句大吼,几乎就要把他暴露出来。
他忙不迭往后退去,心中沮丧。他知道,想在海选赛中杀死展卫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只要任风与裘琳会合,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他剩下的唯一机会,就是拿到腰牌,与展卫在大赛上相遇。而这种几率,比之千人混战中相见,又难了许多。
然而,这至少是一个机会。任何杀死展卫的机会,他都会拼命获取,哪怕连自己的性命搭上。
冲!
长剑一甩,红色的火龙咆哮飞出,将围绕在他身边的选手一一击退。同时,他也看到了被人海湮没的腰牌。
腰牌已经没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与他的距离,还有至少十米。
这要放在平时,十米距离,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而如今,在这人潮翻涌的玄术大赛中,却变得遥不可及。他甚至不清楚,当他走到腰牌前,他还能不能站着。
他摇摇头,将杂念甩出脑海,毫不犹豫地向腰牌冲去。
朗风的速度极快,快得连人影也变得模糊,空气中只见一道红影闪过,就已跑出三米多。
还有七米!
他默默地计算着,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七米!这么近,总该可以放松一下吧?
他丝毫没有因为千人的混战而感到压力,相反,他拥有绝对的信心。只因他是四阶高手,就算所有人一起针对他,他也照样可以跑完这近在咫尺的距离。
六米!
五米!
他的心开始颤抖,连着毛孔一起,洋溢着无比的兴奋与自信。
四米!
就要到了!
他伸手抓去。一只腰牌被他提起,随后,又飞快落下。
他愣了下,电闪雷鸣间,一道火光飞至。
流刃飞火!
单调,枯燥,乏味。
展卫的出手,永远是这么简单。流刃飞火,百流火刃,这似乎就是他所有的极限。
然而,够不到了。
朗风眼睁睁地看着人群再度吞没了腰牌,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的一剑,固然可以杀死这几个碍事的白痴。但展卫的刀,也会在他出手的瞬间,毫不停留地落在他身上。
他只能选择自保。剑光闪过,拉成一个大大的弧度,将他整个人包围在内,冷静地观察四方。然而,留给他的,只有一柄长长的刀刃,和耀眼的蓝光。
哧!
“啊!”朗风忍不住惊呼出声,捂着受伤的左臂踉跄后退。他连忙向出刀的位置看去,却发现眼前只有拥挤的人流,和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他还在这里!
朗风不敢大意。他虽然恨得刻骨铭心,但也知道,展卫,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松应付的对手。相反,眼下的他,才是真正处于劣势。唯一令他感到安心的,还是展卫自身。
他受了重伤,就算阶位再高,刀术再强,留在这千人混战里,也很难保证能活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活下来,等待展卫的下一次出击。
他没有动,展卫却在不住奔跑。他拉着柳雪姬在人群中不断冲击,只为掩饰自己的形藏。
朗风很强,甚至比任风更强。拥有焚天神诀的他,就是在这千人中号称第一,也不会有太多人反对。展卫却身负重伤,再加上与旁人纠缠太久,体力早已接近干涸。和朗风面对面硬碰,死的只可能是他。
退!
一人之力,再强终归也有极限。而现在,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这对他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展卫选择退,朗风却选择留守。二人渐去渐远,却相互不知,只是时刻警惕四周,防止从暗中递来的暗刀暗剑。
雪凝波!
柳雪姬挥舞木剑,轻轻震荡。无声的音波雪花般扩散开来,转眼就已覆盖方圆十米。
展卫察觉到了,沉默不语;而叶柏一方,却是面色大变。
“在那里!”裘琳一指后方,挥剑冲出。所过之处,火光四溅,一片狼藉。只留下不住悲痛哀嚎的学生,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心雪姬的雪凝波!”任风提醒道。
众人面色沉重,纷纷点了点头。柳无间的大名,他们早就听过,对这雪凝波,自是非常上心。
三十八人拧成一股,亦步亦趋,向声源方向跑去。而另一方,展卫却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他的凶性。
一步,杀!
印雪刀宛若择人而噬的魔头,向学生们恶狠狠地露出了自己的獠牙。裘琳走过的地方,是哀嚎遍野;印雪刀划过的地方,却是万籁俱寂。
三十八人队越走越轻松,心中大奇。任风和闭月却是苦笑不已,他们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场景了。
百尸横野,血流大地。深灰色的擂台上,红色的血液纵横交错,齐整不一。众人只是抽了下鼻子,就觉得胸中充满铁锈,说不出的恶心。但在叶柏的驱逐下,却不得不向前奔跑,迎向这令人作呕的气味源地。
然后,他们看到了展卫。
印雪刀插在他面前,浓稠的红色顺着握刀的手,缓缓流下,汇成泊,汇成河。
展卫坐在人群中央。他的脸孔上,早已被血液侵染,顺着眉目缓缓流淌。他不住地喘息着,伴随着身上深浅不一,不住起伏的血痕,触目惊心。
人群将他层层包围,大声斥骂,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来。柳雪姬与他背靠背站立着,胸口不住起伏,遭遇无数场恶斗之后,她的体力也接近极限。
时间仿佛停止。
所有人敬畏地望着他,宛如看到一只狰狞的野兽。
“让开让开!挡老子的路,想死啊!”叶柏很不客气地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焦何,一步跨进场内。然后,停步。
展卫费力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你果然敢杀人。”望着这片血海深狱,叶柏轻轻地说。他的脸色,与展卫相同,只有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