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卫看着他，又将头埋下。他费力地撑着刀柄，缓缓站起。望着天空的太阳，微微眯起双眼。
骂声没了，叫声也没了。吵闹的擂台上，忽然就变得一片寂静。
他看向任风，拽起柳雪姬向他推去。随后，头也不回地向人群走去。
“你去哪？”叶柏忍不住叫道。
展卫看了他一眼，声音与他的表情一般，平静，沉默。
“杀人。”
接着，他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天空很亮，亮得刺眼。她的心却有如寒冬大雪，冷得可怕。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疯了般叫道：“你要杀多少才肯住手？”
没有人回答她。狂风呜呜地吹着，一柄红色的事物从天而降，她下意识接住，接着，就愣了。
印雪刀的刀鞘，当然不可能是红色的。只是它杀的太多，血红早已侵染它的所有，不只是外表，连内里，也充满了浓浓的血色。
她有些恶心，想吐，却又不肯放手，只是盯着刀鞘怔怔发愣。直到一声叹息响起，才骇然丢下了手中的鞘。
“嘿！他倒是出了个难题啊！”叶柏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柳雪姬再愣。她捡起刀鞘，心中茫茫然一片。嗅着刀鞘上传来的血腥，又看向叶柏。
叶柏却不肯再为她细心解释，叫道：“冲！”
没有人动。焦何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冲哪？”
“当然是展卫的方向！”
焦何依然不懂。直到他出手，这才恍然。
展卫的去路，也是他们的生路。他不停歇地杀，杀光了所有挡住他的路的人。而他们，只要沿着展卫走的方向，就是最安全的路。
他不禁感慨起来，叹息道：“你是不是之前见过他，怎么和他这么熟悉？”
叶柏看着他，脸上少有地没有笑意。
焦何及时地闭上了嘴。
叶柏毫无武力，这是事实。但他并不敢因此而小看他，反而，还要处处小心躲避。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服从叶柏的原因，包括比他年纪和玄术还要高上许多的前辈们。
熟不熟，又有什么关系？再聪明，也不过是一只笼中鸟而已。
他笑笑，挥起兵刃向人群杀去。身后那双沉默的双眼里，却闪烁着孤独与寂寞。
三十八人，在这千人大阵中，弱小得几乎可以用可怜来形容。但至少，他们是唯一一支可以相互信任的队伍。
每个人都在杀，每个人都在拼命地保护队友的后背。三十八人组成的精英小队，并没有被千人混乱杀散，反而越捆越紧，只因每退一步，团队都会紧凑一分，被冲散的几率也就越小。
叶柏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这支队伍，混合了四大学府几乎所有精锐，他们年纪太小，无法支撑起前辈那样的擎天大柱，但在这片战场上，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三十八人，足够了。
所有人顺着展卫的方向跑去，而路线，却是绕了一个大弯子。以至于近在咫尺的腰牌山，也因为抢夺的人太多，不得不就此罢手。
他想干什么？
大家不禁想到展卫。他们的路线，也就是展卫的路线。路过腰牌山却不捞一把，得到通过海选赛的资格，实在是令人费解。
众人不明所以，却也只能跟上。正如叶柏所说，这些人中，真正敢冲的，也只有展卫一个。强如焦何任风，也不会像展卫那样冲得肆无忌惮。
“焦何，去问一下，他想干什么？”叶柏发令。
焦何咳了一声，脚下不动，面色尴尬。让一个三阶高手开路，已经很让他没面子了。现在还要顺着三阶高手所开的路去问对方想干什么，这似乎并不是一名超级高手该有的举动。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我要保护你。”他说。
二人心知肚明。保护，不过是将对方与自己绑在一起的托辞。他真正的意图，是监视叶柏，不会趁乱逃跑才对。
叶柏冷笑，却也不再说什么，又扭头吩咐一名飞鹿学生。学生飞快离去，焦何的脸更烫了。
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叶柏是凌日亲自叮嘱，必须要盯紧的关键人物。就算他命在旦夕，也要站在叶柏身边，不让对方有任何可乘之机。
他不禁想起叶柏逃离飞鹿学院的光辉史，心中忽然一阵不寒而栗。
五年间，计划九十三次，而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计划，却仅仅只有一次。而那次，也是最接近失去叶柏的危机。如果不是有凌日亲自坐镇，此时的叶柏，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不在学府中了。
不惜费尽心机，耗用五年，计划九十二次的逃离，只为在最后一次大获成功的叶柏，已经隐忍到了令所有人为之色变的地步。也正是从那以后，叶柏被彻底雪藏，直到玄术大赛开始，才重见天日。
他同情叶柏。太过天才，反而被人折断飞往天空的翅膀。他也很怕叶柏，怕他再一次逃离，永远在飞鹿学院消失。
五年观察，叶柏对飞鹿学生的熟悉，已经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如果他再一次逃脱，那么，剩下的，也只有斩杀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身却被汗水浸湿，滑腻腻的令人恶心。
那名学生走了没多久，就已返回。迎向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他惭愧地低下头，说道：“没找到。”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禁看向叶柏。叶柏的表情与他们同样，没有半分怒气，只有满腔的犹疑与不解。
“没找到？”他重复着。
“呃，人太多了。”学生继续惭愧。
“这小子……”叶柏忍不住嘟囔了句。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展卫的了解，远远不如想象中那么深刻。
他们之所以冲得那么轻松，的确是因为展卫的缘故。但展卫已经身负重伤，大刺刺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恐怕不等他出手，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展卫的伤势，比他想象中要重；展卫的做法，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以为，那个坐在血海中的少年会不顾一切，杀出一条血路出去。却没料到，对方竟是用着这样的方法，在无声无息间消耗着所有人的精力。
是的，精力！
叶柏是普通人。他没有强悍的体能和玄力，在精力方面的重视，比之玄术者不知要强了多少倍。玄术者会因为精力过盛，在大战中不顾一切地爆发，完全忽略精力的损耗。而他，却不能。
死死盯着不住变换的对手，尽一切努力打倒，其中必定会夹杂非常精密的算计与布局。而他所擅长的，正是算计与布局。在这方面的考虑与重视，他比这些人强得太多。
局中人，永远不知局中事。而局外人，总能比局中人更容易发现局中的漏洞。也正是因此，才造就了他的天才之名。
但是，用这些人去冲其他人？
他毫不犹豫，就已下了定论。
不可能。
三十八人，虽然因为抱团的关系，导致精力不像那些普通玄术者分散。但打了这么久，这些人也是强弩之末，想以精力取胜，不太可能。
但是，既然已经发现展卫的意图，再不好好利用，就太对不起他的名声了。
“裘琳，带大雪山佯攻左路；焦何退后，任风冲！”
指令一下，众人纷纷来了精神。裘琳带着大雪山学生一涌而上，顿时火光四起，喊杀震天。无数人的目光被拉了过来，纷纷惊叫：“守住！守住！”
裘琳只带了七名大雪山学生，对付这些玄术者自然不敢硬碰，连忙退下。而在空荡荡的右方，任风却与焦何一起发起了冲击。
“焦何！！”叶柏大怒。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焦何对他的看守竟是如此严密，甚至无视他的命令，以身试险。任风也很诧异，只是命令已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焦何一起强攻。
他们攻得很快，退得更快。
右方的大动作，始终没能瞒过对方的眼睛。他们轻易识破了叶柏的计谋，并反客为主，将焦何等人包围起来，群起而攻。
太难了！
只是第一波接触，飞鹿与天纹学府的联合军就倒了五人。而这个损失，在叶柏原本的计划中，是不会发生的。
“焦何！老子死了，你也得跟老子一起陪葬！！”叶柏咆哮道。
焦何心中发苦。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凭着超强的实力，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等众人退回原地，三十八人已成了三十人。
叶柏狼狈地整理着头发，狠狠踢了焦何一脚，怒道：“滚回去！肖风柳雪姬顶上！”
二人连忙出阵，这才稳住纷乱的阵脚。焦何站在他旁边，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
“鬼才管你故意不故意！再乱动一步，老子把你就地办了！”
叶柏呸了一口，看向焦何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敌意与不善。焦何尴尬地笑了笑，却也不反驳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会这么做。不为什么，只为将叶柏牢牢捆在自己身边，为飞鹿学院的底牌，永远不会失去。
这一章，码得够艰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