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月与李昊原认识了很多年,她了解李昊原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只是一个误会葬送了多年的爱恋。她后来从文冰涛口中了解了真相。她无法释怀自己犯下的错误,她不敢面对李昊原,甚至有时候不敢面对自己。从那件事之后,她一直在逃避。她的善良像一剂毒药,腐蚀着她的内心。人这一生,会犯下大大小小很多错误。有些错误能得到别人的谅解,却得不到自己的谅解。吴梦月对于当初的误解,内心感到不安。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李昊原。她努力工作,一方面是为了减少内心的痛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分担父母生活的压力。
吴梦月也有自己的烦恼。她从不告诉别人,只是藏在心里。她在内心深处开辟了一个密室,专门隐藏自己的心事。所以,这两年来,文冰涛虽然时常来看吴梦月,但是从不知道吴梦月真实的想法,也从不知道吴梦月对李昊原的态度。有时,文冰涛刚坐下,就会被吴梦月赶走。有时,文冰涛都坐的不耐烦了,吴梦月还没有送客的意思。这两年,吴梦月的生活除了文冰涛经常闯入外,几乎无人过问。刚开始的时候,吴梦月“老公”所在的段家还会找人来闹事。只是闹了几天,就不了了之。后来,吴梦月知道,不是闹事的人不了了之,而是被文冰涛制止了。半年后,时间仿佛愈合了伤口,抚平了疤痕。发生的事情像遥远的过去,远到不可及,远到从没有人能再记起,或者说,人们有了新的谈资,已经忘却那年的往事。
当李昊原和吴梦月通电话的时候,吴梦月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然而她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冷冰冰,就像寒冬腊月里的坚冰,刺痛了内心。
吴梦月挂断了李昊原的电话,她知道人生道路上错过的风景没法回去再看。
那年初夏的夜晚是吴梦月第一次与李昊原约会。古风借故离开。吴梦月和李昊原两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彼此,可以听到彼此心脏咚咚的跳动声。李昊原看着吴梦月吸着果汁,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吴梦月问李昊原:“我脸上有花吗?那么好看啊。”
李昊原白痴一样地呵呵笑着,“好看,好看,比花好看。”
吴梦月递给李昊原一个白眼,“贫嘴。”转而继续低头对付可口的果汁。忽而,她抬起头,娇羞地说:“我妈说了不准我谈恋爱。所以追我的那些男生都被我拒绝了。你啊,也不能打我的主意。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她举起了小粉拳,在空中挥舞,佯装恼怒的样子。
吴梦月终于把果汁消灭干净,说:“你还喝不喝啊,不喝的话,我们走吧。”
李昊原扔掉吸管,捧起杯子,一饮而尽,说:“果汁蜜糖甜,水中映红颜。会当一饮尽,佳人驻心间。”
吴梦月笑嘻嘻地说:“好了,大诗人,我们走吧,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李昊原再次打来了电话,吴梦月没有接听,任由铃声独自歌唱,直到唱累了闭嘴。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李昊原打开电脑,给吴梦月的QQ发了这首纳兰性德的《画堂春》。
吴梦月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QQ头像,熄灭了两年的头像此刻剧烈地挣扎,仿佛在向世人说我在线,我给你发信息了,你快点查看。
吴梦月关闭了QQ,拿着花洒,走到阳台上,浇灌正要绽放的花朵。
古风知道李昊原和吴梦月的交往超过了一般同学的界限,然而他并没有去阻止。因为他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抽不开身去过问这样的事情。这是古风给自己找的理由。
周日下午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李昊原约吴梦月去离校大约一公里远的公园游玩。两人一人一个甜筒,蹦蹦跳跳地向公园深处走去。
杨柳在道路上婷婷而立,像婀娜多姿的舞女,飘扬的丝条是舞动的秀发。一树桃花凋落满地,绿草如茵蔓延开去。湖水碧绿,风起波纹。一对白鹅,水中嬉戏。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或是窃窃私语,或是赏花看草,或是静坐水边,聆听天籁。
一处草坪上,有人在放风筝。孩子仰头看着风筝在空中飞翔,跟着奔跑。放风筝的线被大人紧紧握在手中。
李昊原望着天空中的风筝,停下来脚步,对吴梦月说:“我渴望自由,不愿意遭到束缚。我讨厌每天面对爸妈的脸,所以我跟他们说,我不想成为温室里的花朵。你们让我住校吧,锻炼我的生活能力。在我冠冕堂皇的理由下,爸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虽然不舍,但是仍然笑着夸我说我长大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其实想逃离他们的约束。”
吴梦月看着天空,问他:“风筝是自由的吗?”
李昊原说:“风筝不是自由的,因为它的线被牵在别人的手中。它掌握不了自己的高度。表面上看着它能在空中飞翔,其实不过是别人让它这样而已。”
吴梦月问李昊原:“你在这里觉得自由吗?”
李昊原和吴梦月一起坐在长凳上,看不远处池塘里的鱼游来游去。李昊原沉默了一会,说:“我不知道。但是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到快乐。也许我是自由的。眼前池水里的鱼,它可以自由地游动,但是不能越过这片池水的界限。”
“和你在一起我也感觉到开心,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只怕学习成绩会下滑。”吴梦月双手托腮,有些担忧自己的成绩。作为一个老师眼中的乖乖女,她努力学习,成绩一直很好。
一对燕子从水面越过,激起一圈圈涟漪。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杜甫的一首绝句描绘出了一副浪漫唯美的画面。想不到忧国忧民的诗圣还有如此温馨的一面。”李昊原看着吴梦月,问她:“梦月,你最喜欢杜甫的哪一首诗?”
吴梦月想了想,说:“不管是三吏,还是三别,我都不喜欢。其实,对于杜甫这个人我都不怎么喜欢。因为杜甫总是很忙。”说到杜甫很忙时,吴梦月调皮地眨了眨眼,“他都被玩坏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王维的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很美。”
李昊原说:“王维中岁好道,晚年好静。多是出世的情怀。”
吴梦月接着说:“要不然能被称为诗佛吗?”
李昊原反驳说:“可是出家人讲究入世普渡众生啊。”
吴梦月不解地问:“后人为什么称他为诗佛啊?”
李昊原说:“因为王维笃信佛教,所以被后人称为诗佛。王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佛家有本经书叫《维摩诘经》,维和摩诘都出自这本经书,而且维摩诘是佛门弟子。”
吴梦月说:“你知道的真多。有那么多时间读书,还有时间学习吗?”
李昊原挠了挠头发,说:“这个,这个,成绩还好吧。?”
吴梦月笑他:“你自己都不肯定成绩好坏,看来,成绩也不会太好吧。哈哈。”
李昊原一本正经地问吴梦月:“你想考哪所大学?”
吴梦月说:“希望上北大。”
李昊原失望地说:“北大啊,我大约考不上了。”
吴梦月说:“那就好好学习吧。不努力的人永远不会成功。”
李昊原看着吴梦月,站起来说:“我会努力的。口渴了,你想喝什么,我去买。”
吴梦月也站起来,说:“我们一起去吧。”
吴梦月浇好水,收拾好房间,便驱车上班去了。
吴梦月所在的公司规模不小,在市区一个繁华的地段租了一层办公楼。吴梦月把车停好,拿着手提包乘坐楼梯到了八层,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路上,不时有员工向吴梦月问好。吴梦月一路点头致意。
吴梦月坐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王秘书送来一份简历。吴梦月感觉很奇怪,通常简历是送到人事部的。
好奇之下,吴梦月打开了这个简历。只见简历上写着:
李昊原,男,28岁,汉,未婚……
“居然和他一样的名字。”梦月喃喃自语,没有想太多,打电话给人事部,让人来拿这个简历。
人事部经理告诉吴梦月,说:“吴总,这个李昊原的简历不是送错了。董事长临走之前说让你去面试,因为岗位是你的助理。”
李昊原坐在面试室里,等待面试官的出现。王秘书送来一杯白开水,告诉李昊原,“我们吴总已经到了,将会给您面试,请您稍等一会儿。”李昊原说声谢谢。
吴梦月挂掉人事部的电话,认真地看完了简历内容。这份简历真的很“简”。除了个人信息外,只有工作岗位上写了“吴总助理”四个字。其他如学历,工作经验等都没填。
吴梦月喊来王秘书,跟她说:“这个人的简历除了基本信息和应聘岗位之外,没有其他内容。可见他不是真心要工作的人。这样的人不要也罢。让他走吧。”
王秘书说:“吴总,您要是不见面就直接拒绝他,怕是对公司的名誉不太好吧。而且,他是董事长点明要你去面试的。”
吴梦月说:“你告诉他,让他再等十分钟。我研究下他的简历,就去面试。”
王秘书顺手把门关上,走出了吴梦月的办公室,心里想着那份简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人长得好看点嘛,可简历上又没贴照片。
吴梦月自言自语,“董事长真奇怪,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要招进公司,而且还指明要做我的助理。简直是不可理解。”
吴梦月本来打算是晾应聘者十分钟,让他知难而退,而且他和自己曾经的恋人一样的名字,如是作为自己的助理,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于是,梦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她忙完,已经十一点半了,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应聘者的事情。她喊来王秘书,问:“那个应聘者走了吧?”
王秘书回答:“吴总,他还没有走。”
“这么大的毅力?”吴梦月低声说,然后问王秘书:“董事长什么时候回来?”
王秘书回答说:“还有三天。”
吴梦月站起来,拿着应聘者的简历,走向面试室。
李昊原饶有兴致地看着墙壁上的题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喜欢看书的习惯即使经历了两年的牢狱之灾,依然没有改变。当他下定决心再次追求吴梦月的时候,什么都阻拦不住他。他出发前打电话给文冰涛让他帮忙把自己弄进吴梦月所在的公司,成为她的助理。这样,就能天天见到吴梦月了。于是文冰涛利用公司业务的往来,向吴梦月所在公司的董事长作了一个交易。一,文冰涛给的优惠太多了,完全超过一个助理上百年的工资;二,可以卖文冰涛一个人情;三,吴梦月本来就缺少助理。有这三条好处,董事长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在出差临走之前,嘱咐王秘书亲自把李昊原的简历送到吴总手里,还要告诉吴总和人事部,这是自己的意思。于是,李昊原到达公司后,王秘书就令李昊原填了一份简历,送到了吴梦月的办公桌上。
即使等了这么久,李昊原也并不显得焦急。他知道,就会见到吴梦月了,心中充满了期待。
吴梦月走进了面试室,推开门,看到李昊原的身影,身子瞬间僵住了。梦月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很像而已,这个背影不是他。然而当李昊原抬起头,微笑地注视着吴梦月的时候,她才慌了神。
李昊原笑着对吴梦月说:“梦月,好久不见。”
吴梦月不敢看李昊原的眼睛,低头看着简历,说:“对不起,李先生,我是你的面试官,请你放尊重一些。”
李昊原恍然大悟地说:“噢,吴总,您好。我是李昊原。我来应聘您的助理岗位。”
吴梦月慢慢恢复了常态,或者说她终于成功地掩饰了内心,故作平淡地说:“我看了你的简历。不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所以,你请回吧。”
李昊原念起了一首诗:“月似玉盘笼轻纱,梦中嫦娥折桂花。爱兔时常抚白毛,我问何时愿归家。”
吴梦月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往事像泉水涌起,挡也挡不住。她哽咽着说:“昊原,我知道是你,可是我恨我自己,我不敢面对当初的错误。我怕你恨我。”
李昊原盯着吴梦月的眼睛,说:“梦月,不哭。我回来了。我从没有恨你,我一直很想你,我怕失去你,我要重新追求你,我要娶你为妻。”
吴梦月念着纳兰性德的《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你发的诗我看到了。只是我不愿意你为我放弃幸福和无忧无虑的生活。”
李昊原站起身来,再一次握住吴梦月的手,说:“梦月,这些年,我一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和你在一起,我才是幸福的。所以当初,我努力地寻求解决事情的方法。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听;发短信,你也不看;在天津的时候,给你写了一封信,描述了事情的经过,你也没有收到。还有当时你看到的那份结婚证书是假的。在很早的时候,我妈就知道我和你交往,她就找人准备了很多手段,只是为了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吴梦月甩开李昊原的手,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文冰涛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误。”
李昊原用真挚的眼神看着吴梦月,说:“梦月,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请不要自责。”
吴梦月哭着问:“你原谅我了吗?”
李昊原指天发誓:“我李昊原从未有埋怨过吴梦月;我对吴梦月的爱慕之心,从未改变。此时所言,如有虚假,愿天打雷劈。”
吴梦月趴在桌子上,涕泗交流,说不出话来。
面试室外开始有人围观。
这家公司里有很多人爱慕吴梦月。在逐渐增多的围观者中也有吴梦月的爱慕者。他们看到吴梦月趴在桌子上哭泣,不由得义愤填膺。
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汉子,冲进面试室,直接拎起李昊原的领子,大声质问李昊原,甚至骂出声来。这个汉子叫孟奇,是销售部的一个小头目,喜欢吴梦月很久了。在吴梦月刚入职的时候,孟奇就向吴梦月暗示过要追求她,被吴梦月婉言拒绝了。
吴梦月压抑了两年的感情,此刻爆发出来,埋头痛哭,听不到外界发生的事情。
李昊原面对孟奇的质问,不屑一顾。孟奇大怒,伸手就打李昊原的耳光。李昊原反应极快,用胳膊挡了孟奇的攻击。
此时,另外两个爱慕者也加入进来,和李昊原动起了手。一个较为瘦弱的叫做张扬,另外一个矮胖的叫陈国庆。好汉抵不住人多,猛虎架不住群狼。在监狱的两年,李昊原没少锻炼身体,但是依然抵挡不住三人的围攻。
吴梦月在公司里有极高的人气。所以有人出头打李昊原,也没人去报警。
王秘书知道面试室发生的事情,但是由于自己的小心思,所以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远处偷偷地观望。
吴梦月还在痛哭,根本不知道李昊原正在被人群殴。保洁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厕所偷偷地报了警。等民警来到时,李昊原已经鼻青脸肿,衣衫凌乱,甚至还有被撕裂的地方。
这个时候,吴梦月才从痛哭之中清醒。看着询问自己的民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昊原看到哭得跟大花猫似的吴梦月,笑着对民警说:“同志,你搞错了。这是我自己摔的。地太滑,摔得太滑稽了。所以吴总看到了笑岔了气,才弄得一身鼻涕眼泪。喂,大个子,你说是不是我自己摔的。你们三个好心过来扶我,才被别人误会的。”
孟奇本以为李昊原会趁机发难,没想到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哈腰地说:“是啊,同志,是他自己摔的。我过来扶他,地太滑,我一个人扶不住,才叫了另外两个同事过来。”张扬和陈国庆此时也随声附和着。
警察看着李昊原,低声说:“什么地这么滑,连衣服都能摔这么凌乱,像被**似的。”吴梦月听到民警的嘀咕声,想笑,心内想着,“你李昊原也有今天。”。民警见受害人都不计较,也没发现报案人,说了一句“没事不要乱报警”,也就不再过问,让当事人签了个字就回去了。
吴梦月让大家都散了,打算开车带李昊原去医院。
李昊原笑着说:“你先去洗手间洗把脸。我没事。”
吴梦月嗔怒着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没事,脸跟个猪头似的,怎么可能摔成这样。”
李昊原指着室内的镜子,“你看看自己,好意思笑我啊。我就乐意摔成这样,你心疼啊。”
吴梦月看着镜中自己的花脸,惊讶极了,然后也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猪头,一个花脸猫。谁也别嫌弃谁。”说完,要用湿纸巾给李昊原擦拭。李昊原制止了,说:“你把纸巾给我,我自己来就行了。你擦拭自己的花脸吧。”
李昊原边擦拭,边哼哼。吴梦月一边心疼李昊原,一边想笑李昊原滑稽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憋着,难受地忍耐着。李昊原说:“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
吴梦月才哈哈大笑地帮李昊原擦完伤口,搀扶着他坐进了车里,驶往医院。
李昊原看着车窗外的行人,说:“多年以后我提着酒,你还会不会是我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