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李昊原第一次见吴梦月,对她说了“我好像见过你”。很俗的搭讪手段,被吴梦月鄙夷一番。只是吴梦月没有想到,李昊原会和自己同一个班级。当班主任段老师介绍有一个插班生要加入这个大家庭的时候,吴梦月还没有想到会是李昊原。吴梦月甚至没有抬头去看讲台上的情况,只是埋头读自己喜欢的《宋词》。当李昊原自我介绍的声音传入吴梦月耳中的时候,吴梦月才抬头看到那个改写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的男孩。
段老师让李昊原找一个座位坐下。李昊原选择了与吴梦月相对的另一边的一个座位上。
为了丰富课余活动,缓解学习压力。阳光中学有很多个人爱好组织。其中,诗社只是不太大的一个诗词爱好者组织。吴梦月是诗社的副社长。李昊原受到了吴梦月的邀请。李昊原同意加入诗社,其实更在意的是能和吴梦月多待一段时间,欣赏这个给自己带来特别感觉的女孩。诗社的名字是“堤柳晓月”,取义柳永《雨霖铃》中的“杨柳岸,晓风残月”。诗社的社长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古风。每周五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是诗社的开社时间。在这两个小时里,所有的社员聚在一起,交流对某首诗词的心得体会。有时,诗社还会举办诗词创作活动,学以致用。
课间时间,李昊原去问吴梦月,“我该如何加入‘堤柳晓月’?”吴梦月看着李昊原,说:“你确定要加入我们诗社吗?太好了。有你加入,我们的诗社肯定会大放异彩,让别的社团刮目相看。周五下午是社员的聚会时间。到时候,我带你去参加。”
李昊原道了声谢,便回到座位上看窗外的风景。
周五下午放学,吴梦月带着李昊原去了诗社的活动地点。现场已经来了十多人,除了社长古风以外,算是到齐了。因古风是学生会副主席,有时候要忙学生会的事情。所以,社长迟到是常有的事情,大家都习惯了。
吴梦月让两个新人站在旁边,开口说:“好了,大家都看到了,今天有两位新人加入我们的诗社。大家掌声欢迎。”待热情的掌声结束之后,吴梦月让两人做自我介绍。
李昊原随意地站着,毫不紧张地说,“大家好,我叫李昊原,很高兴加入‘堤柳晓月’,成为诗社的一员。谢谢大家。”在说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把“李昊原”三个字写在了白板上。三个字龙飞凤舞,颇有一股放荡不羁的气势。
“大家好,我叫谭红晨,很高兴认识大家。在以后的相处中,我希望大家能够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我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指出我的错误,我会积极改正。谢谢大家。”谭红晨款款而谈,“我和大家一样都很喜欢古诗词,希望能够和大家交个朋友。一起为诗社的荣誉努力。”
吴梦月看两人介绍完,简单介绍了下诗社的规章制度,以及在座的各位社员,“我们的古风社长在学生会有些事情要忙。今天会迟到,请大家谅解。希望大家帮助新人尽快融入到诗社的环境中来,大家和谐相处,构建一个诗意栖息地。好了,请大家把学习古诗词的心得体会分享给我们吧。”
古风身为学生会的副主席,有着很多事情要做,而又不能落下功课,可以说是很忙的一个人。中学的时间总是那么紧张,总觉得不够用。忙碌的时候,古风总感叹自己分身乏术,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半。一半用来做学生会的事情,一半用来做诗社的事情,一半用来做自己的事情。
因要迎接教育局领导的检查,学校给学生会下达了指示。学生会动员各班班长一起开个会议,传达领导的指示,让各班级不要出什么乱子。作为一个重点中学,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一些来“取经的领导”,说什么观摩学习。
古风整理下衣装,随后走进了诗社。
众人看到古风来了,停止了交流,等古风开口。
古风扫视了一下,看到两个陌生的面孔,询问吴梦月,得知是新人。
谭红晨老早就看到一个人向诗社走来,心中猜测是社长古风,就要打招呼问好。
李昊原一直注意着吴梦月,见古风进来之后就和吴梦月低声交谈什么,心中莫名涌起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古风并没有注意到李昊原令人不舒服的眼神。
吴梦月示意李昊原与谭红晨做下介绍。谭红晨简洁明了地介绍了自己。李昊原只是说:“我是李昊原。”
古风这才注意到李昊原怀有敌意的眼神,说:“我是诗社的社长古风,同时担任学生会副主席。欢迎你们加入诗社大家庭。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或不懂的地方,尽量开口,大家互帮互助。对了,今天有新人加入,我们开办写诗环节吧。就请新加入的李昊原同学给大家展示下才华,让大家见识见识。梦月,你说呢?”
吴梦月询问地看着李昊原。李昊原盯着古风的眼睛,斗志昂扬,说:“古社长既然说了,我就不能驳了社长的面子。还请社长出题吧。”
古风说:“既然如此,也别说我欺负你。梦月出个题目,我和他比试一下。”
吴梦月有点为难,没想到李昊原第一次参加诗社就和古风杠上了。她看着两人像两只斗鸡互相盯着,仿佛自己一声令下,两人就会开始无尽的厮杀。
李昊原和吴梦月谈起这次事情总会感慨万千。李昊原说他年少轻狂好做梦。年轻时的李昊原总是喜欢展示自己的诗才。只是后来,他才明白,年轻人能读多少书,又能懂得多少事,不及弱冠的少年,怕还没有古人懂的多呢,方才明白辛弃疾的那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李昊原最终还是放下了话筒。夜深了,窗外的虫鸣声还如昨晚一样,吵闹个不停。似乎虫子的生命就是无止尽的吵闹,噢,那是吸引异性,是为了繁殖后代,延续种族。可是人呢?无止尽的争吵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误会呢?为什么会有爱恨存在呢?
月亮被飘来的一朵乌云遮住了。天空一下子暗了起来。人们常把白天的伪装在黑夜里撕下,因为黑夜给了一层更好的伪装吗?李昊原用思维的手术刀解剖内心,赤裸裸,血淋淋,把内心深处的渴望暴露在黑夜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里。他直视内心的挣扎,却不知该如何争取。
“你是那么的懦弱,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好好地争取,为她的幸福努力?!”这句话像一根钉子深深地钉进李昊原的心脏。
“不要用什么借口去堵住你追求的脚步。你既然敢为了她去拿球棍打人,为什么不敢给她打电话?难道我真的能放下她?”李昊原痛苦地用手锤着心脏,试着用身体的疼痛去解决内心的犹豫。
挂壁上的时针已经贴近12了。今天就要在李昊原的痛苦挣扎中走完。
古风看着吴梦月不知所措的样子,说:“那就以梦月为题吧。我让你三十分钟。”
李昊原笑了笑,说:“既然是比试,那么就需要公平,我不需要你让我三十分钟。吴梦月,请你开始计时。谢谢。”
古风不屑地看着李昊原,转身对梦月点了点头。
李昊原看着吴梦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月似玉盘笼轻纱,梦中嫦娥折桂花。爱兔时常抚白毛,我问何时愿归家。”
古风随后吟出:“辗转反侧夜难眠,斜光轻移至窗帘。忽见枝上花开落,又闻石上流清泉。”
谭红晨看着吴梦月把两首诗写在白板上,内心有一种触动。这种触动也许是来自对诗歌的喜爱,他也想写一首,可是肺腑之中总吐不出来一个字。仿佛,大脑在此刻停止了运行。思维的线条被一刀剪断。
诗社的社员沸腾起来,大家七口八舌地谈论着对两首诗的看法。
虽然两人一先一后,按时间来说,李昊原胜了一筹,但是古风的诗随后就出来了,时间上相差无几。从写作内容上来说,古风在诗歌中化用了古人的“斜光到晓穿朱户”,“清泉石上流”,算是比较成功的学以致用。李昊原的诗第一句有“月笼寒水夜笼沙”的痕迹。从诗意上来说,李昊原的诗充满了一种悲哀和惆怅,只是这种心境不应该是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和能体会到的。古风的诗有一种更美的触动。所以,社员一致认为古风略胜一筹。吴梦月却不那么认为,古风的诗意境美只因一般人都能体会到。而李昊原的最后一句却寄托了多少无奈和悲哀。这种情调,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年可以理解的。并且李昊原的诗却是一个倒藏头诗。每句第一字连在一起倒着念,便是“我爱梦月”,而古风的却没有。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说出口。此时的吴梦月对李元昊有了更深的印象。
吴梦月看着有点失落的李昊原,制止了大家对诗歌的品评,说:“李昊原的诗脱口而出,比社长先完成的,而社长的诗意境美好。所以,我认为两人算打成平手。”古风看了看吴梦月,对大家说:“好了,今天到这里为止吧。大家散了吧。下次再聚。”
李昊原等着吴梦月,打算和吴梦月一起离开。谭红晨走到古风面前,打招呼说:“古社长,我先走了。”见古风颔首,谭红晨看了一眼李昊原,走出了诗社。
吴梦月把白板上的诗记录在笔记上,然后擦拭白板。
古风对李昊原说:“我们三个找个地方聊聊吧。”
李昊原看着吴梦月,没有回答。吴梦月不想李昊原和古风闹僵,见有古风有和好的意思,就代替李昊原答应了。古风看着李昊原,嘴角微微扬起,没有说话,等着吴梦月整理笔记。
夕阳如羞涩的新娘,红红的脸庞,害羞地躲进云海中。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树叶在清风的吹拂下舞动,似欢快的精灵,歌唱独特的乐章。篮球场上有打篮球的男生,三五个人占着半场。
李昊原和吴梦月跟随着古风的走过操场,走进校园内的饮品店。
古风知道吴梦月喜欢喝什么,直接问李昊原想喝什么。李昊原让他随意。古风去取果汁。
李昊原看着吴梦月,没有说话。吴梦月被李昊原看的不好意思,又想起他刚才的诗,脸色微红,像可口的红苹果,惹得李昊原好想去咬一口。
古风回到座位上,看着两人的表情,心中了然,对李昊原说:“今天我们初次见面,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所以呢,我们之间有个小小的误会。”
吴梦月接着说:“李昊原,古风社长很少跟别人解释。既然是个误会,大家握手言和,冰释前嫌。”说着,拉起李昊原的手放在了古风伸出的手上。
李昊原说:“古风社长,之前是我不对,误会你了。还请海涵。”
古风说:“没什么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吧。”
吴梦月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
这是李昊原和古风的第一次见面,由误解到和解再到相交,其实很简单。因为少年的心性没有那么多的城府。
天亮了,李昊原又是一夜未睡。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似乎在催促人们起来工作。李昊原揉了揉太阳穴,去洗漱。镜子中,黑黑的眼圈在瘦削的脸上异常明显。李昊原洗脸、剃须,泡热水澡。
洗漱完的李昊原显得比较精神,一扫熬夜产生的颓废之气。他走到卧室,拿起话筒,快速地拨打了一个号码,内心忐忑着。
电话接通了。李昊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血流加速,像一只狮子在草原上狂奔。
两年来,吴梦月似乎看清楚了很多事。时光也冲刷走好多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比如幼稚。两年来,容颜变得更美,只是少了一些光彩;心似乎已经苍老,像历经沧桑的老人无动于衷地看着陌生人。然而,当她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疼痛一闪而逝。
李昊原尽量像过去一样,说:“早安,梦月。”他丝毫不觉自己颤抖的声音已经通过看不见的电波传到吴梦月的耳中。
吴梦月知道电话的那边是曾经的恋人李昊原,但她仍装成不认识的样子,平静地说:“你好,请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
李昊原听朝思暮想的声音,宛如天籁,然而品味声音的内容,却是晴天霹雳。
“梦月,我是李昊原。我回来了。”李昊原满怀失望。
吴梦月打断了李昊原的话,冰冷地说:“对不起。别提旧事,我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