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西兰
下午话剧排练的时候,你见到了宋子谦。他正坐在舞台一侧的台阶上,梁夏戴着大大的眼镜,在和他说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身负重伤的人,喝水的动作那么流畅帅气。你正在观众席上等李岩学长去找资料,便给宋子谦发了一个短信:
你没事了吗?
是想表达关心的,可是看着发送出去的短信,你总觉得会让人误会是在讽刺、嫉妒。难道你嫉妒梁夏和宋子谦聊天说笑了吗?就算想到这个,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梁夏那个人,你不喜欢。
你确信宋子谦在看短信,他一口水还没咽下去,憋在嘴里圆鼓鼓的。那双眼睛向你看过来的时候,明显带着亮闪闪的光芒。你看着他一手拿着水瓶,一手在按键,梁夏修长的身子站在他旁边,天鹅般骄傲的脖颈转来转去,表现出淡淡的欢喜。
我没事。倒是你,被吓着了吧?
看着手机上的字,就像看到宋子谦亲手写的,听到他亲口说的,你掩不住兴奋。低下头来认真的回短信。
我也没事。只是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是你送我回家的?
木西兰,你一定很奇怪,但是确实是陆志拓保护了你。
那陆志拓怎么样了?
你过来。
宋子谦用眼神示意你去他那里,但是梁夏仍然站在她身边,而且俯下身对他说话的时候,耀眼的灯光打在她无意间露出的胸上。你咬了咬唇,生着莫名其妙的气,手指快速的按键。
我不去。
手机被扔进放在地上的包里,“咚”的一声,你也不心疼。李岩学长递过来一杯咖啡,你立刻笑脸相迎,与李岩学长继续讨论关于话剧的某些事宜。你知道宋子谦在看着你,就连他不断喝水的动作你也能感觉的到。
“你们挺有默契,宋子谦也乖了不少。”李岩学长说了不少,但是只有这句清晰地进入耳朵。你跟着李岩学长的目光看过去,宋子谦正将空瓶子向远处砸去,完全像一个小男孩游戏的动作。李岩学长翻阅资料继续对你解说,而你看着的空瓶子飞过灯光的黑暗边缘,落进挂着暗红色幕布的角落,没有落地的声音。包里的手机亮了,你控制自己不去动它。
那个短信写着:木西兰,晚上一起走。
是陆志拓保护了我,对我说那句话的人是陆志拓。你的脑海里对陆志拓那双手比他的脸印象更为深刻,你无法相信那个令你恐惧,令你痛苦的人会用身体保护你。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你就不喜欢他。那是在高中,也是遇见刘邓的那一年。当时正是正午,亭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亭子两边的走廊上,紫藤花张牙舞爪四处攀爬。走在里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四五个人吵吵闹闹的来了,你听见他们的声音:
“那不是你们班的才女吗?”
“拓!快去。”
“想挨打是不是?”
你听见那些人的笑声,你听见陆志拓踩上那块晃动的石板的声音。你看见他的身体从紫藤花丛里钻出来,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可怜兮兮的笑着。你强装镇静,向他打招呼。一张张作业摆满了石桌,你开始慢慢收拾。你以为他会好心的静静站着,无法阻止地,陆志拓像只猎犬蹿上桌子,脚底的泥粘在你的作业上,书上,还有你好不容易向刘邓讨来的自画像就在他的脚底下。
亭子和走廊下面是水流,你的珍贵的东西和那一张张作业像蝴蝶一样飞舞,大半落在水中。
当时你踹了他一脚,可是他没什么反应,仍然嬉皮笑脸瞧着你生气无助的脸。
那些东西不能挽回了,可是你不能放任垃圾飘流在清澈的水流里。于是你一个人将那些纸张统统捞起来,就算不小心滑落进水中也没花太多时间整理,爬出来继续你的工作。当你好不容易做完这些,一抬头,陆志拓坐在走廊的木梁——也是紫藤花架上,晃荡着双腿,脸上的笑容让你觉得难受。他像误落凡尘的花童一样看着你狼狈的面对他的杰作,你感到难过,好像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情。
后来他总是做各种各样的事来欺负你,比如快要考试的时候抢去你的笔,匆忙的时候故意冒出来撞你,晚上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吓唬你。
直到你和刘邓熟识,他才会偶尔对你好一点。直到那一天,在你的楼下,你看见陆志拓被刘邓打的爬不起来。
接着,刘邓消失了,你毕业了,重伤的陆志拓回来了。浑身散发着憎恨、毁灭的气息,一伸手,掐着你的脖子……
宋子谦
我和木西兰正处于一种奇妙的关系。她的吻还在我的心头萦绕,她的冷漠又赤裸裸摆在我面前。
她头上的包还在,手上的伤还没愈合就拆了纱布,排练的时候撞在铁架子上出血竟然用卫生纸捂着,偷偷跑了出去。告诉过她,晚上一起走的,不愿意吗?
总是忍不住去看她的窗户,明晃晃的月光下,只能看清楚阳台上的紫藤花和下半截落地窗。我问刘邓,你最近不去木西兰身边了?
他并不停下和“邓邓”的玩耍,背对着我回答,哥,她是我的团团。
他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因为刚刚大伤痊愈,刘邓变得很安静,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藏着一肚子鬼主意的模样。但是很粘人,刘邓和“邓邓”一起粘着我。走到哪儿都跟在我身边,但不打扰我做事,只是玩他们自己的游戏。
他们两个面对面趴在地上,中间放了一只切开的柠檬,“邓邓”舔了一口,立刻哀叫着舔鼻子。刘邓嘻嘻笑了,也去吮吸那柠檬的汁水。“邓邓”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柠檬,一上一下缓缓摇着尾巴。我猜它一定是被刘邓的声音弄得心烦意乱了。只能听见却不能看见,一再追逐,无法得到真正的答案。
刘邓对木西兰用情那样深刻,但是木西兰看不见也听不见,痛苦的羁绊无法解开。但是怎样能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我的大白熊卧在我的怀里,刘邓坐在窗台上,微风拂起窗帘,月光穿透了他的身体。那晶莹碧透的躯体,看起来那么远,感觉又那样近。不过,一个没有记忆,甚至丧失本性的小鬼会有什么潜在危险。
临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刘邓突然跑过来撒娇,非要像“邓邓”一样窝在我怀里,我怎么能容忍?浑身的神经都在拒绝,大白熊站在一旁摇着尾巴看我在那里和刘邓争斗,真有种被家长瞧见做坏事的不安和负罪感。我说着要给木西兰打电话,刘邓果真安安静静蹲在一边盯着手机屏幕。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突然怀疑刘邓刚刚的举动了。他是和木西兰之间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吗?还是说,鬼怪的某些神通?木西兰去找陆志拓,被司机扔在路上,正孤零零一个人等待救援。刘邓并没有听见我们说什么,但是非要跟着我去找他的团团。
路上几乎没有人,也很少有车,只听见耳边的风声中自行车碾压在水泥路上的声音。如同一串串珍贵的心事伸进未知的黑暗里,触不到,挽不回,只好坚决得去换回那个人完好无损的出现。
“宋子谦?宋子谦?”
我无法形容木西兰在黑暗中叫我名字的声音,和我的心情。柔弱的月光照亮木西兰纤弱的身躯,被风吹散的发丝掩着她的脸颊,孤独的美,安静的美,活力的美,放任洒脱的美,任性神秘的美。
不知不觉的,我甚至不知道我向木西兰伸出了手,甚至听不见刘邓在一旁大呼小叫。直到木西兰的手握住我的手指,唇齿间发出低低的令人心底荡漾的笑声。我心里的冰城瞬间化为这明月当空的春夜,细细感受着她的手心,她的手背,她的手指的起伏和柔软的皮肉里骨头的形状。
木西兰一脚踢在我的腿上,力道不大,但足以使我头脑清醒过来。木西兰夺宝似的抽出了她的手,走到我的后面。她还亲我了,怎么拉个手就不行了?我们俩没再讨论这件事,一辆出租车慢慢驶过来了。
“是柳海怡!”木西兰回眸一笑,对我说。刘邓和我闹别扭,默默站在木西兰一边,不靠近,也不说话。握着拳头,做沉思状。我很后悔对刘邓的团团做出了那样的事,但是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当时脑子根本没办法思考什么。
趁着木西兰注意力都在柳海怡身上,我戳了戳刘邓的头,即使知道毫无作用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动作,真傻。觉得仅仅因为这点小事就对我生气的刘邓幼稚,骑上自行车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踹他一脚,更傻。
随柳海怡来的还有丁全,平时做事精细的程度让人觉得恐怖。从他们的对话中听的出来,木西兰没打算请谁来接她,是我们凑巧打电话给她,了解了情况坚决认为木西兰需要帮助,匆忙的赶来。
你打算走到陆志拓那里去?
我给木西兰发短信。
不太远了。
这期间你迷路了?
你怎么知道?
手疼吗?
虽然天暗,我还是看见木西兰的手腕上贴了三块创可贴。
不疼。
刚刚好像看见了像上次眼睛一样的亮光,不过是亮晶晶的,不是绿色。
木西兰看见了刘邓的眼睛。我一时不知作何解释,我无法对她讲出鬼怪的存在。这似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在我们的家族里,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也没有人提出并讨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