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丞实在太迟钝了,他竟完全察觉不到我的变化。
慈善会的主题曲,仍然困扰着他。我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一旁望着他发呆。他飞快在纸上写下一段旋律,审视之后,又焦躁地将它们揉在手心,草地周围转眼便都是纸团。
他早已疲惫不堪,衰弱的样子十分陌生,我从来不知道,柏丞的苍白和纤瘦,原来会让他显得如此病态。
在我心里,是多么喜欢这个男孩,像在一辆急刹车的公车上,身不由己地为他倾倒。
很遗憾,这份喜欢,没能让我成为更美好的人,而是变得自卑、敏感又脆弱。这是个正比关系,当喜欢一个人10分,从他那里得到1分的伤害也会扩大到10倍。因为喜欢,所以更容易伤痕累累。
他实在不应该利用我的感情。
柏丞终于丢掉铅笔,一个音符也写不出来了。他对自己发脾气,鲁莽地砸伤了左手。
我替他包扎时,忍不住问:“柏丞,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成名吗?还是源源不绝的财富?”
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吃痛地皱起眉头,过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说:“我从没跟你聊过我的家庭吧?”
“我出生在优秀的医生世家,爷爷、爸爸、哥哥都是名校出身的高才生,而我是家里唯一的异类,从小就不擅长读书。我从母亲那里继承到的,除了克隆般相似的样貌,还有一颗不太灵光的脑袋。”
柏丞自嘲似的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一起长大的哥哥和我形成了强烈对比,在家里,我备受冷遇。在学校,因为长相太过文弱,又缺少运动神经,也被男生们排挤,一直交不到什么朋友。”
他捡起地上的纸团,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儿血色:“这些音符是我唯一的骄傲。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那我只能用它们来创造属于我的立足之地了。”我终于明白,他这么卖力地攀爬音乐王国的高墙,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被需要、被期待、被信赖。
以及,被爱。
那个刹那,我有点谅解他了,哪怕我只是他实现梦想的一块基石。
可是太晚了。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我已经阻止不了它后来的发展,就好像车轮在我的指挥下闯进了烂泥地,我无法阻止它深陷下去一样。
最开始,是从哥哥那里听到了柏丞被封杀的消息,很快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校园和论坛。
“他也太荒唐了,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K未发表的新曲子,胡乱改了几个地方,就冒充是自己的作品交了出去,据说K收到主题曲的小样时,脸都气绿了。这跟撒了一个马上会被揭穿的谎言,有什么区别?”堂哥满脸不解和愤懑。
我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该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这无疑将在柏丞追求音乐梦想的路途中,留下巨大污点。对于还没站稳脚跟的他,打击是致命的,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别想振作了。
在昏暗的楼道找到柏丞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疼痛了一下。那个杂志内页里意气风发的少年,被硬生生撕扯下来,歪斜在无人问津的墙角。
他脸上写满落寞和失意,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我,便轻轻扬了扬嘴角。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给我的第一个表情,会是这么平和的笑容。
这让我愈发感受到自己手段的卑劣,近乎恼羞成怒,我抢先质问他:“你抄袭了我的曲子?”
柏丞收敛笑容:“但原来那也并不是你写的,那是K的作品。你骗了我。”
“没错,”我赌气扮演出一副欢喜得意的样子,“K写了一首新曲子,请我哥哥帮忙填词,我把它偷偷拷贝出来,在冷饮店里,我骗你那是我的作品,你果然上当了。”
那时柏丞满门心思都在想着要如何创造一首让人惊艳的主题曲,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
“这个下场,是你咎由自取。但凡你稍微顾及我的感受,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局面。”我从来没有笑得这么久,到后来那笑容就像失去弹性的橡皮筋,变得僵硬,“不是每一次,我都能被你利用。”
柏丞怔怔地听我发泄,眼神灰暗木然,宛如一根被抛在空气中的火柴,熄灭了最后一丝光辉。
原来报复成功了,根本没有想象的愉快,相反,心中只感到无限怅然和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