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房前照例排成长龙,浓郁的香气在每个人鼻尖下飘来飘去。热乎乎的红豆面包捧在手里时,我再也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欢欣雀跃了,取而代之,是一阵伤感和鼻酸。
握着半截面包走在街头,饱满的红豆沿着手指滑落到虎口,我轻轻拿开它,脑中突然有刹那记忆像烟火般闪现,惊扰夜空,又迅速平息。
那张卡片,写着“你的音乐如面包般温暖”的卡片,写下它时,我嘴里正啃着半截面包,也有红豆滚落下来,掸掉之后在卡片一角留下了淡淡的蜜糖痕迹。
可是,我在柏丞书包里找到的那张卡片,没有这样的痕迹。换句话说,那是他模仿我的字迹伪造的复制品。
为什么这么做?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试想各种可能来揣摩柏丞的用意。但是我仍然无法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在我们之间制造误会。
我跑过宽阔的大街,飞快地奔跑,一双脚像是马上要报废,但我不能停下来。直到我终于回到柏丞面前。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我气喘吁吁地举起卡片,几乎站不稳,口中干渴得能喝掉一桶水,但比起这些,我更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
柏丞不肯开口。
“你不说,我就自己查。你不担心我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吗?”
大概是我最后这句话动摇了他坚决的意志,他扶着额头,像泄掉了全身力气一样,重重坐在石阶上。
“当年那场大火,其实我并没有忘记,只是一开始遇见你时,我没有联想到一起。真让人惊讶,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能认出我。”
柏丞招招手,我便下意识地向他走近。他坐在高几级的台阶上,轻轻拥抱我,把头靠在我的肚子上,像个走投无路的孤单的少年。我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原来,还是会心痛。
“让我最后抱抱你。因为我害怕自己说出真相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喃喃低语。
“那间木屋外的空地,是小时候我和哥哥的秘密基地。出事那天,我从自然课上学了一个实验,用放大镜可以聚热取火。我怎么都做不好,哥哥一边笑我笨,一边抢走放大镜。我们当时都是贪玩的孩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么危险。做什么都很优秀的哥哥,轻易点燃了野草。”
我惊讶至极。那个逃走的男孩,原来是柏丞的哥哥。
“你能认出我,大概也能认出我哥哥。我怕继续和你在一起,你迟早有一天会发现这件事。”柏丞痛苦地掩面,“我只能做些小动作,让你怀疑我、讨厌我、离开我。”
他垂下头来,随后的叙述,都是片段式的。
他确实没有看到我送的饼干和卡片,藏在书包里那一张,是他模仿我发在微博上的照片,特别制作的。拍摄的灯光效果,让红豆留下的污渍淡化了,他没能还原这个细节。
甚至连我自以为胜利的报复行动,也是他自愿走进我的陷阱。
“当我看到你留在冷饮店圆桌上的简谱时,就明白你的意图了。那首曲子有太过明显的K的风格,但你说它是你的作品。那一刻,我才恍然醒悟,让我写主题曲也只是一个幌子,你知道凭我的能力还无法驾驭这样的任务,想要以此折磨我为乐。但我没有怪你,如果摧毁我,能让你稍微泄愤的话,我愿意配合你的剧本。”
柏丞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对折磨他感到快乐过。
“你和家人的关系,不是很疏远吗?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包庇他们?”我仍不甘心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一方,他宁愿舍弃梦想也要保护的人,居然是那个懦弱逃跑的哥哥。
柏丞苦笑:“有些事是不能选的,比如出生在什么家庭,能从家人那里获得什么,但有些事是可以选择的。我们栖身的世界从来不完美,会有冷落、孤立和伤害,也会有遗憾、失望与悲切,但尽管如此,我仍想要选择爱。我希望保护他们的愿望,远胜于报复和记恨。”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仿佛想用静默来将时光延长,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次真的到了告别的时刻。
“有些话,本想忍着不说的,但还是想要让你知道,”柏丞潮湿的眼里闪烁着光泽,“我喜欢你,没有其他的动机,只是纯粹地喜欢着你。你太过在意自己身上的伤疤了,它们并没有让你的光芒变得暗淡。”
高大的梧桐树下,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我的脚踏在上面,听见碎裂般的声音。我终于崩溃哭泣。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是我的自卑和多疑,侵蚀了我的理智。
手指稍稍放松,卡片便随风而逝,我没有去追,也没有去捡。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由它开始,由它结束。